楊千豔帶着景婕離開時護士剛好進門,二人還沒走出走廊,就聽到護士大喊“65号床病人離世了”。
母女倆回到車上,景婕無法平靜,她問:“媽,你真的做了那樣的事嗎?”
楊千豔一個猛刹,随後将車停在路邊質問景婕:“那樣?哪樣?”
“那個孩子骨髓的事情。”
楊千豔哼着歌,“人各有命,骨髓被搶就證明上天不讓他活,我隻不過是替上天辦事,我這些年這麼順利,一定是上天在獎勵我。”
車内開着暖氣,景婕卻頭皮發麻,太陽穴直跳。一直以來,和楊千豔這樣近距離說話她沒有一刻是平靜舒心的。
“可那畢竟是一條無辜的人命,你為什麼……”
景婕停頓許久,吐出一句:“你不能這樣。”
“你也認為我是錯的?”楊千豔出奇平靜,機械地轉過頭,麻木不仁地盯着景婕。
景婕剛要開口,楊千豔突然暴起,雙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将其抵在車窗,痛苦猙獰地回憶那段往事,“他們該死!如果不是你當初任性頑劣,付家女兒也就不會多管閑事地去救你,還把自己眼睛弄瞎,她爸媽就不會一直要錢,一直要!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因為你,你爸才落得一個被醫院掃地出門的下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你才是、才是……”
“最該死的那個!”
副駕駛空間狹小,景婕的腿連蹬都蹬不開,她無力地掰着脖子上那雙手,指甲把脖子抓出一道道痕迹,又捶又推,可楊千豔的手紋絲不動,眼神和剛才在病房中的一樣狠戾。
景婕滿臉通紅,擠着聲帶發音:“媽……媽……”
路過的交警猛敲車窗,将楊千豔從過去拉回來。楊千豔打開車窗,交警疾言厲色,“光天化日的,你在大街上幹什麼呢?!”
楊千豔和交警面面相觑,一時間手足無措,望着趴窗幹嘔的景婕,“哦那個,我女兒不舒服。”
交警質問:“所以你要掐死她?”
楊千豔連忙用雙手拍着胸脯,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局促地解釋:“不不不!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舍得!”
“孩子都這麼大了,也該放棄棍棒教育了。”交警說着撕下一張罰單,“這裡不讓停車,掃碼交一下罰單。”
“我沒有我沒有,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憑什麼挑撥我們母女關系!我女兒隻是被吓到了……我要哄她。”楊千豔恍然大悟,轉過身要抱景婕,卻被景婕一把推開。
景婕捂着脖子,斜倚在副駕上看着楊千豔,楊千豔委屈地說:“媽媽剛才……隻是看錯了。”
景婕打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被楊千豔一把拉住,車内的燈光照亮她發根生出的白色,眼裡是渴望又害怕被責備的目光,“你剛回來,不能陪媽媽吃個飯嗎?”
是我不想嗎?
景婕疑惑不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蒼老,楊千豔脖頸上的青筋總是凸起。她不止一次想劃開楊千豔的血管,看看她們的血能否融在一起。
她試着去理解楊千豔,為什麼楊千豔總是不理解她?她們不是血脈相承的母女嗎?
半晌,半開的車門被關上了。
楊千豔忙活到淩晨,全然不顧景婕這個一下飛機連水都沒喝上一口的人。
圓桌上的四葷八素,有冷有熱,景婕聞到香菜味就惡心,而楊千豔還不斷往她碗裡夾菜,“多吃點多吃點,長得再高點、壯點,你長得一點兒,一點兒都不像我……”
說到這時,楊千豔拿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不過她下一秒就自洽,“這樣也好,姑娘長得像爸,漂亮!”
見景婕沒動筷子,楊千豔直勾勾地盯着她,輕聲反問,“啊?怎麼不吃啊,是媽媽做得不好嗎?”
“我吃,我吃。”景婕開始往嘴裡塞東西,無論是直沖天靈蓋的蔥姜蒜花椒八角還是臭蟲味的香菜,她嚼兩下就吞,像餓死鬼一樣。
“你敷衍我。”
“你敷衍我。”
于是,楊豔開始摔盤子,質問景婕為什麼要敷衍她,為什麼不好好吃她做的東西。景婕被湯汁濺了一身,從下飛機到現在她裝了一路了,她不裝了,起身嘲諷道:“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媽媽你呀。”
說完她便揚長而去,跑進洗手間,手指扣着喉嚨,把剛才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吐出來她舒服多了,連同心頭那股郁悶氣吐了出來。
她排斥吃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楊千豔。楊千豔總喜歡逼她吃她不喜歡吃的東西,如果說逼她吃香菜姜絲是為了治好她挑食的毛病,那逼她吃八角桂皮花椒純粹是為了折磨她。
楊千豔是死性不改,不過景婕也是一樣,連一點好聽的話都不願意說給楊千豔聽。
哎呀,還真是母女。
口腔裡還有那些大料的氣味,景婕趴在水池邊漱口,當冰涼順滑的水滑過口腔内壁時,景婕突然想到了付暄。
啧,這種場合想她好像有點不尊重人家。
景婕罵了自己一句,繼續捧水漱口,她的動作慢了下來,水從掌心流出,酸澀的淚水接二連三地在水面上打出一個個好看的弧度。
如果她在,我應該不會這麼難受吧。
下一秒,她搖頭否定了自己的念頭,苦笑着,“算了算了,這麼狼狽,還是不要想她了。”
景婕往臉上拍了拍冷水,水珠濺得到處都是,沿着水池邊滑到瓷磚縫裡,悄無聲息。她不去想付暄,付暄倒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