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付暄感覺自己好像被閃了一下,緊接着女生跑過來将拍立得遞給她們,“你們先用手捂一會,然後再撕。”
景婕将付暄的手覆在掌下,好像是在給她捂手。
付暄臉頰燒燒的,嘴唇輕啟,沉重地吸了一口氣,有些不知所措,和平時走路踩到人、盲杖消失時的不知所措不一樣,好像多了一絲心安。
今天風大,女生埋臉看着二人,提議道:“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待會兒給你們單獨拍一張?”
景婕問付暄:“要嗎?”
付暄:“我都可以,看你的。”
她說的真話。
景婕拒絕道:“這一張就夠了,紀念無關數量。”
女生也是個爽快人,“行,這不看你們需求嘛,可以撕了。”
景婕将主動權交給付暄,付暄還沒來得及開口,女生提醒道:“這裡這裡。”
景婕手把手教付暄撕,女生這才意識到付暄的眼睛有問題。
女生拍了拍景婕的胳膊,往自己的眼睛指了一下又指了付暄。
景婕無奈搖頭,笑得有些凄慘。女生雙手合十,無聲又重複地念叨:“對不起。”
拍立得由付暄收着,二人往裡走。
付暄聽了寝室長的建議,為了出片隻穿了一件大衣。景婕替她将大衣帶子系好,“不冷麼?”
付暄連忙阻止,“别系别系,感覺會很醜。”
“系好,感冒了沒人替你難受。”景婕将大衣系好,避開人流,牽着人往裡走。
“真的嗎?”付暄揚起臉。
景婕:“什麼真的假的?”
付暄:“你不難過嘛?”
“嘿——”景婕有些詫異地看着付暄,雙手捧起付暄的臉就搓,故作嚴肅:“臉冰涼。”
景婕牽着付暄往裡走,“這坡有點陡。”
雖說現在電子書盛行紙媒衰退,景婕一如既往地愛看紙質書,和愛書的人自是比不了,倒是十分愛買,她覺得既然買了就總有機會看的。景婕買書的口味也挑剔,有一套自己的喜好。
付暄就站在她身邊,聽她嘴裡喜歡這本、嫌棄那本。
景婕用書角戳着付暄的胳膊:“你也挑本回去呗。”
“我?”付暄搖頭,“算了吧。我要是買了,這書就真成廢紙了。”
“借過借過。”景婕拉着付暄往裡走。
付暄不知道她這是弄哪出,“去哪兒啊?”
景婕翻開書,将付暄的手放在書封上來回摸索,“你摸摸看。”
“這......這是盲文?”付暄的表情由疑惑變成新奇。
景婕:“這個區域是專門為盲人提供的。”
付暄:“我記得以前沒有啊?”
景婕:“現在有了,他們也是最近才弄好。我就帶你來了。”
“真好,真好。”付暄摸着封面說。
“誰好?”景婕問。
付暄現在轉身已經能對着景婕轉了,她說:“都好。”
她們來書店,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沒幹——寫明信片。
付暄太久沒有寫字了,會寫的漢字忘得差不多了,就連握筆都覺得别扭。
明明來之前有一堆東西想寫,現在反而不知道寫什麼了。
付暄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轉頭對景婕說:“我不知道寫什麼。”
景婕也承認,“我也是,這……”
景婕将明信片拿在手中來回翻着,明信片買都買了,總不好不寫,帶回去也不合适。
她側轉身,看後面那面明信片牆,上面有寫遺憾的、有些圓滿的、有些期許的、也有随手一寫的,總之是寫了點東西。
她不是很想随手一寫。
景婕雙臂交疊放在桌上,頭枕着手臂,“為什麼我們會相遇呢?”
“好刁鑽的問題。”付暄笑道,随後手指在桌面上有規律地敲着,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嘴裡念念有詞:“是什麼呢?”
“你把我問到了。”付暄說。
“沒事,你想說什麼都行,我聽聽看,看有沒有道理。”景婕說。
“緣分和天意吧。”
如果付暄沒有趕上學校政策,如果景婕戀家沒來荊南上學,如果付暄沒有陪錢群群社團招新,如果付暄一開始就拒絕了景婕的搭讪。
好像走錯了任何一步都不可以。
緣分。
天意。
景婕聽着這兩個纏綿羁絆的詞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景婕眉眼裡藏的苦笑付暄看不見,她本想拉着付暄的手親一口,礙于周圍人多,隻是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來回摩擦,“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我是帶着别的目的靠近你,你會恨我嗎?”
付暄輕聲說:“我有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費心思的嗎?會有人做費力不讨好的事情嗎?”
付暄明明看不見,景婕卻不敢和她對視。
景婕故作輕松,說:“不要這麼貶低自己,你很好。”
“是嘛,”付暄趴在桌子上,頭發遮擋住臉部,語氣盡量歡快:“你想好寫什麼了嗎?”
“嗯,我想好了。”景婕的語氣裡透露着絲絲得意。
付暄寫不出來,決定将明信片放在包裡帶回去。
景婕不知道從哪兒聽來,書店會每周清理一次明信片,所以她将明信片挂得老高。
景婕看着高高的一面牆:“放進這麼一堆裡紙片子裡,還真看不出來哪個是我的。”
“我以前來過這裡,當時跟着我爸做生意在荊南住了幾天,我們一家還在店門口拍了照,不過我媽那天不開心,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付暄順着她的話頭問。
景婕笑道:“因為我媽那時候認識的字不多,她覺得我爸在嘲諷她。”
付暄問:“那你現在開心嗎?”
景婕轉過頭,付暄表情舒展,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卻讓人覺得她在笑。
“開心。”
二人回來學校已經很晚了,景婕堅持送付暄回宿舍。二人從狗洞爬出來的那刻,都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付暄擔心被發現,食指束在嘴邊提醒景婕小點聲。她的右手被景婕的右手牽着,走路有些不方便,她舍不得放手,于是換左手牽。
女人在晚上總是格外美麗,付暄笑起來總是很溫柔,夜色濃重,宿舍樓下的路燈昏黃灰暗,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光暈迷離暧昧,将付暄勾勒出幾絲朦胧的美感。
都說燈下觀美人,景婕伸手去捧她的臉,說:“付暄,你真好看。”
重重樹影下景婕先摸到的是疤。付暄能感覺到自己被裹在一個巨大的擁抱裡,用額頭蹭着景婕的衣服,她從未像此刻貪婪地攫取景婕的氣味。
景婕的聲音伴随着心跳的鼓點,樹葉也因風聲顫顫。
付暄:“你心跳好吵。”
“不是我的,是你的。”景婕耍賴道,嘴抵在付暄肩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是我的就是我的好了。”付暄雙手描摹着景婕的五官,從額頭到眉骨再到眼角,她迫切地想知道景婕長什麼樣子,催促自己“快點、再快點”。
付暄向前走了兩步,景婕像是受不住她的力,整個人倒在了牆上,她也随之倒了過去。
那是她感受到了從未體驗到的寒冷。
額頭撞上了墓碑,付暄擡頭第一眼就是景婕的黑白照片。
她在原地緩了好久,然後起身,猛然喘息,又再次跪在了墓碑前。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她又在墓地睡着了。
真的過去了好久好久。
這麼多年了,我終于夢到你了。
她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我早就原諒你了,為什麼就不能讓我知道你的樣子,盡管那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