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記得很清楚的一件事。
暮兮晚來了白洲後,不算拘束,每年深秋都會跑出去,去田間阡陌裡摘果子,摘滿滿一籃子,經常惹得一身秋霜露水。
帝微垣的仙官們見了,會暗地裡斥她成何體統——堂堂白洲帝後,像個鄉下凡人。
楚扶昀在知道了這事後,當面沒說什麼。
他隻是在下次暮兮晚又悄悄跑出去時,逮住了她,在她身邊與她一道并行着,去摘果子。
這下子,白洲再沒人敢對少宮主“不成體統”的舉動置喙吭聲了。
暮兮晚不喜酸,怕酸倒牙,吃橘子隻愛揀橙紅的,熟透了的吃。
至于青的則統統推給了他。
可後來,楚扶昀察覺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每逢出行時便會在身上帶一個半熟的青橘子,又不吃,隻是留着。
他注意到了這事兒,卻沒多問。
“以前不喜歡酸的。”暮兮晚别開眸,想了想,随口答道,“後來就喜歡了。”
她呼出一口氣,徹底從他懷裡掙了出來,後退了一步,将兩個人隔了點兒距離,别開了目光沒同他對視。
暮兮晚心裡一歎。
是撒謊了。
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她也不喜酸。
但養成了随身帶着青橘子的習慣,哪怕當鬼了也沒忘,也不過是因為……
楚扶昀暈船難受的時候,需要一個橘子。
以前兩個人一起吃各種果子時,他總是對酸的照單全收,她猜,他應該是喜酸的,所以幹脆随身帶一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派上用場,就像今日這樣。
但是,當着他的面,又不肯承認。
不想他瞧出什麼破綻,暮兮晚回了目光,轉頭去尋找自家師父的身影。
可這一找,就被吓了一跳。
隻見長嬴被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兵将按坐在土地上,脖頸邊架着鋒利無比的刀戟,像是威脅他别輕舉妄動。
從這些兵将的衣着判斷,他們不是方外宮的人,也不是帝微垣的人,此地是東洲地界,這群人,應當是東洲的天兵天将。
“師父?”暮兮晚愣了,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長嬴倒是沒半分慌張,笑道:“聊完了?”
“師父你還笑!你方才怎麼不喚我?”暮兮晚急的一個激靈。
“看你聊的開心,一副有了情人忘了爹的模樣。”長嬴打了個哈欠,一臉的傷心憂愁,“就沒好意思打擾。”
“嚴肅點兒!别嬉皮笑臉的!”壓着長嬴的兵丁語氣一硬,對着同伴使了個眼色,“上面來命令了麼?怎麼處理這幾個擅闖者?”
“來令了,帶進請花關。”不多時,有一位将士指揮着,将他們三人統統包圍了,道,“都主眼下就在關内,說是交由都主親自處置。”
兵丁奇怪:“親自處置?這幾個是什麼大人物麼?”
将士老神在在,先是指了指暮兮晚,道:“那姑娘澆焉了咱們東洲最大的那棵生财花樹。”
所有兵将齊刷刷瞬間變了臉色,十分憤恨地看向暮兮晚。
暮兮晚吞咽一下。
那将士又指了指長嬴,道:“這個,欠了咱們三千多壇‘十洲春色’的酒錢不還。”
現在,所有将士是完全同仇敵忾了,恨不得當即将這兩人揍一頓。
“一群居心叵測,心懷鬼胎的小人!”有人低聲罵道,“全部押走,讓都主好好收拾他們!”
長嬴哀歎道:“怎麼這樣?說好東洲人‘慈悲為懷’呢!”
暮兮晚聽得就是一驚。
不,不不,她不能落到都主手裡,她會被砍了的!
她一個轉身就往楚扶昀身後躲,完全将長嬴抛諸腦後——大難臨頭師父您老人家自求多福!
“幫個忙。”暮兮晚跑到楚扶昀身後,非常理直氣壯,“我如今虎落平陽,打不過對方。”
“怎麼幫。”楚扶昀對眼下處境倒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笑道,“得罪了東洲都主的人,又不是我。”
暮兮晚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辯駁道:“我都請你吃橘子啦!”
瞧瞧。
這就是少宮主的厲害之處,四兩撥千斤地颠倒因果,瞎說胡扯都信手拈來,半點兒不覺得理虧。
“這可不算。”楚扶昀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讨價還價似的說道,“少宮主,告訴你一個秘密。”
暮兮晚歪了歪頭,擡眸瞧着他。
楚扶昀笑道:“說謊時不要别開目光,容易瞧出破綻。”
暮兮晚身體微微一僵,聽出了他的揶揄,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再告訴你另一個秘密。”
楚扶昀看着她,很難得的眉眼裡有笑意,像是方才他吃的橘子不是酸的,而是甜的一樣。
連聲音,也是帶着笑的。
“我其實,也不喜歡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