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卻說他是為了别人?你不覺得這話離譜嗎?心有他人,卻與你不清不楚?”
“除非你告訴我,他表裡不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否則,他的心上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别的答案。”
虞辭一邊說,一邊憑借着她所知的隻言片語,來梳理着其間因果。
“你不要去憑空捏造一個不存在的‘第三人’,動腦筋想想呢?”
暮兮晚垂下眸,避開虞辭的視線。
“都是聰明人,少宮主,這個時候,你平日裡那顆伶俐敏銳的七竅玲珑心去哪兒了?”
虞辭不依不饒,非要逼着她直面問題。
“有沒有可能,從一開始,他一心想救的那個人,隻有你啊。”
一時間,二人寂靜。
金燦燦的日光,柔軟又明亮,披在暮兮晚身上,像披着一身金色的輕紗。
“虞辭,你才是那個不動腦筋的人。”
她懶洋洋地倚在陽光裡,一隻手搭在額間,忽得撲哧一笑。
可眼裡,卻沒半分笑意。
“你覺得,我真的沒有認真去想過麼?”
虞辭眉心微蹙,一愣。
暮兮晚轉了眸,目光透過樹梢掠向遠方,從這裡高高俯視望去,剛剛好能看見遠處請花關的臨江軍營。
“我怎麼可能不去猜呢,猜楚扶昀對我,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她望着軍營,看見了連綿如雲的帳篷,看見了來來往往的仙兵仙将,再遠望一點兒,就是茫茫無邊無際的江水了。
隻是,怎樣也看不見他。
“不得不承認,若能被他這樣的人喜歡,從來都不是一件很讓人讨厭的事,畢竟,他确實卓爾不群,驕傲,自有風骨。”
暮兮晚閉上眼睛,一笑,好看又惬意。
“可是,我不要他的喜歡。”
虞辭沒想過,會聽到這麼個答案。
暮兮晚睜開眼,視線還在望向很遠的軍營,唇角不自覺揚起,聲音很輕,就好像她在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楚扶昀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王權富貴于他而言,從來都是過眼雲煙,他心有蒼生,身擔責任,鎮守天下所有的殺伐,暴戾,不公。”
“對他而言,‘喜歡’二字太深,一旦藏了情,是絕不肯輕易開口的。”
暮兮晚自嘲一笑。
“我都明白的。”
她的聲音很平淡,每個字,都說的很慢。
“若他喜歡的人真的是我,或者,哪怕他隻有一點點喜歡我,我應該會都會很開心,我甚至可以接受,在他心裡我或許并不那麼重要。”
“畢竟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哪個都比情愛的分量重多了。”
虞辭聽着,唇畔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暮兮晚低眸,不再看向遠方了:“我隻是有點兒貪心,我一直想要的,是他對我的這一點點喜歡裡,隻有我。”
她要他的兒女私情裡。
隻有她。
“我要他對我的感情,不摻雜任何利益,算計與欺瞞,沒有半點兒虛情假意。”
“我想要的,是他對我,有最純粹的喜歡。”
暮兮晚呼出一口氣,回過目光看向虞辭,神情認真。
“但是,我也明白,他給不了我這種很純粹的感情。”
“所以我不要了,不要他的喜歡了。”
虞辭反駁:“我聽說,他為你在靈台山幾度求死。”
暮兮晚笑道:“虞辭,你覺得他當真是因‘愛’殉情的麼?别傻了。”
虞辭啞然沉默。
暮兮晚道:“楚扶昀幹不出‘殉情’這事兒的,他尋死定然還有别的緣故,隻是他沒提過,我也不想問。”
“所以他一心想救的那個人,是我也好,不是我也好,不重要。”
她又深深呼出一口氣,将心裡最後的話,說出口了。
“他若付出了什麼代價來救我,我會想辦法,還的。”
“我會還清與他的因果。”
虞辭聽罷,沉沉一歎,心道原是自己一直以來小瞧她了。
“我去火燒敵方軍營這事兒,你應麼?”暮兮晚說了一番話,最終,強行将話題轉回了最開始的地方。
她與虞辭交淺言深,但也必須承認,這麼多年,虞辭也确實算她為數不多的,願意交付真心的朋友。
虞辭道:“應,我哪兒有不應的份兒?隻是你的平安,還望你自己多加珍重。”
暮兮晚聽了,唇邊露出一彎極好看的笑。
虞辭瞥了一眼道場外,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麼,擡手扯了扯暮兮晚的衣袖。
“但是在此之前。”虞辭斟酌片刻,到底還是多說了最後一句,“你真的不願,親自去問問,他的态度麼?”
暮兮晚聞聲轉眸,順着虞辭的視線望去,這一望,整個人都怔了。
隻見道場外那雪亮的街市上,隔着茫茫人潮,有一隊仙神聖人,十二太仙浩浩蕩蕩穿行而過。
請花關的百姓被這陣仗吓住了,這麼多平日裡隻該出現在道觀寺廟裡的仙家,連見一面都燒高香的人物,今日現身,怎會不驚不敬?
然而這些仙神哪怕氣度如此出衆了,卻也不敵為首之人的半分光華。
隻見率軍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位長身玉立的将軍。
他銀冠,白甲,蒼黃袍,騎仙馬。
言念君子,世無其二。
暮兮晚定定地望着他,隻一眼,她就認出他了。
那是身處戎馬中的楚扶昀,她怎會認不出呢?
她下意識想出聲喚他,但聲音剛至嘴邊,卻又止住了。
她想,算了,還是别煩擾他。
可下一瞬,身處人群中的那個人,卻忽然扯了一下缰繩,停了步伐。
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蹙了蹙眉,慢慢回眸朝着道場的方向,望過來了。
楚扶昀看見,一位身着五彩霞衣的姑娘,正坐在一棵花樹上,遠遠地看着他。
天将晚,入暮時,正是人間蒼黃色。
兩個人在天光雲影下,避無可避地對視了一眼。
隻一眼,目光相接,暗流湧動。
許是夕光太暖,暮兮晚倏然感到臉頰有些溫熱,她斂眸等了一會兒,又擡起眸子。
他還在看她,沒走。
似乎是……
隻要她不過去,那他就為她一直停在這兒,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