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仙尊懸浮在松雲落身後,神色淡淡看不出表情。
松雲落如同翅膀被折斷的鳥,從蒼茫的天空墜下,落在地上,鮮紅的血液溪流般蔓延,染紅了青石的地闆。
他仰頭努力向上看,卻隻能看見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如同那日白茫茫一片的雪原,狼狽的小崽子像隻野獸,躲在樹林裡瑟瑟發抖。
也許是很久,也許是一刻,他聽到耳邊響起一聲歎息:“師弟,你何苦呢?”
這聲音如此熟悉,如此令人讨厭,說出的内容也令人不快。
他強掙紮着翻着眼睛瞪人,竭盡全力張開嘴巴,絲絲血液止不住地湧出,随着他的嘴一張一合:“住……住嘴,你懂什麼!你什麼都有,掌門的喜愛,上好的功法,最合适的法器,你隻要張張嘴!咳……憑什麼,我這麼拼命,努力練功,我比你們都強,可到頭來,掌門之位還是你的!”
“先是蕭岚……又是你,憑什麼,我哪點不如你們!”
他使勁地問,卻并不期待得到什麼回答,臉色鐵青,其餘幾人看的難受,梅三寒更是難以理解:“師兄,你……”
“夠了,是我技不如人,正好,我死了,你們也清靜了!”
松雲落冷笑一聲,勉力擡起一隻手臂,最後一絲靈力聚集在手心,他照着胸腹用力一拍,一口黑血噴出,商時序聽到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師父!”
這是自斷筋脈!
“我此生最後悔……就是沒殺掉那個孽種!”
鮮血淋漓,他認命地合上眼皮,仿佛再多看這世界一眼都令人厭煩。
一片寂靜,無極仙尊自天而降,輕輕歎了口氣。
商時序掙開林清影的攙扶:“仙尊,還請允晚輩一個不情之請,縱是師父犯下多樁罪惡,他對晚輩仍有教養之恩,晚輩想親手安葬他的屍身,全個師徒之情。”
無極仙尊輕微點了下頭,商時序脫力般跪下來,伏地一拜。
石青躊躇着拿起地上染了血的拂塵,唉聲歎氣,哀傷地一拍大腿:“何至于此啊,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踏踏的腳步聲紛紛傳來,一弟子惶惶上前,急聲道:“師祖,諸位長老,妖族出兵了,現已經到兩界交界地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越發緊急了,師祖,我等該如何?”
柏青松看過去,無極仙尊眉頭皺起一點,手心掐算着,緩緩開口:“他既來,我們就應戰,召集仙門百家,集結人手去往人,妖兩界交界處。”
“是。”
林清影支着劍,垂頭看着滿地的鮮血和灰暗的天,又看看臉色灰敗的商時序,沉默地伸出手掌,手心靈力微弱地閃着光,最終的決戰,還是到來了。
她似乎聽到妖兵淹沒天地的山呼海嘯,修煉幾十載,就為了今日,既已為捉妖師,那就不該畏懼死亡,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薛素笙,那個活潑機靈的姑娘,不知現在怎樣了?
……
少女坐在花海中,見他前來,仰起臉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她身上落滿碎花,蕭慕一頓,呼吸凝滞了一刻,他邁着沉重而遲緩的步履,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
這是個低矮的山谷,四周皆被靈力形成的結界所圍住,靈力結界之内四季如春,花開草木盛。
薛素笙眯着眼擡頭,溫暖的陽光灑落到她的臉上,直到被一個身影擋住。
她拍拍自己身邊的草地,示意蕭慕坐下:“快坐啊。”
蕭慕冷靜卻又絕望,這樣的美景,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呢,戰争馬上打響,他必須回去,必須回去拿回母親的法珠,這樣她才能去輪回轉生,他隻能貪戀這一會兒的美夢。
“你倒是真會找地方,我都不知道這還有個百花谷。”
薛素笙語氣平緩,雀躍的光在她眼角跳蕩,這裡除了風聲,沙沙作響的樹葉聲,飛花生長的聲音和他們的聲音,其他什麼都聽不見。
這是專屬于他們的夢境。
結界外大雪紛飛,結界内春光明媚,蕭慕凝眸望着身邊的薛素笙,像一朵花,一朵生長在斷崖之上,迎風招展,溫柔的,堅韌的花,不停在黑暗中紮根生長。
情難自禁,蕭慕遵循内心的想法傾身吻了上去,濕潤的唇瓣相抵,軟舌掃蕩過口腔,氣勢洶洶地搜刮走所有的溫熱,交纏的氣息撲面,薛素笙睫毛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睛看着他。
這是個結局不太好的故事,薛素笙暗暗想,比爛尾還過分,他們隻有那麼一點點時間,甚至來不及多逛逛山下的城,眼前的系統屏幕再次彈出來,熒光藍的屏幕上顯示着一個大大的倒計時,而在倒計時下方,是一個快要走到頭的進度條。
最終戰打響,故事即将迎來尾聲,她的任務快要完成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那蕭慕呢?他的結局還是和原著一樣嗎?明明劇情已經改變了那麼多,可是他的結局還是注定的嗎?
她忽然有些不甘心,能不能也給他一個好結局呢?她辛苦攻略了那麼久,哪怕隻是好一點點也不差啊,事到如今,薛素笙已經無法再把他看成是無所謂的NPC,她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能有個Good Ending。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沒看見蕭慕眼神晦暗,盯着她的眼神好像餓瘋的狼。
……
薛素笙真的要瘋了,她狠狠地用下巴撞蕭慕的額頭,太痛了,他今天晚上發瘋了?!淩厲的眼神極有力度地雕刻着薛素笙的臉,動作卻顯得莽撞沖動,她的眼眶通紅,生理淚水奪眶而出,如同被利劍劈成兩半。
雲雨之後,薛素笙又疼又累,往他臉上糊了一個巴掌便翻身睡了,蕭慕抱着她,緊緊靠貼在她白皙的後背,聽着劇烈的心跳聲,忐忑又滿足,懷抱着這束來的太遲的光芒。
今夜的夢,是漆黑的,甯靜的,他曾待在無光的世界太久,夢見無數被殺戮的亡靈伸出雙手,要将他拽下無間地獄,他們哭嚎尖嘯,哀求着,痛恨地指責,妖王撕裂他的胸口,剖出那顆仍在跳動的心,他自此淪為他手下一把無心的刀。
天地煉獄,無人可逃,衆生皆苦。
在他墜落之時,卻有一雙手接住他,溫暖,幹淨,純潔,像草原上最美的花,自那天起,他所有的痛苦和恨散盡,他無處可去的心,有了可以寄托的地方。
想要擁有,卻不敢去擁有。
蕭慕将額頭抵上薛素笙,眉目缱绻,她是花,是蝶,她的歸宿是天地,而他的結局是既定的死亡,那麼——他會做那陣昂揚的風,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蕭慕閉上眼,夢裡是一片雪原,空茫茫一片,莫邪嘴角帶着惬意的笑,向一個趴伏在狼屍上的孩童伸出手,他的腰間,挂着大妖蒼舒的法珠,熠熠生輝,閃着青色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