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台上的蠟燭即将燃燒到盡頭,明思換了一根新燭,坐下後取過一支羊毫朱筆,望着這些名字,在腦中盡力回想,再一道道劃去,猶豫不決的她便畫個紅圈。
看見長房一行名字時,明思圈起來,随即打了個叉。
若父親隻是延誤戰機,那長房為了爵位值得懷疑,但如今是“通敵叛國”,這是誅九族的死罪,長房不至于蠢成這樣。
明思也是近來才想清楚長房為何一朝變臉,是的,是為了爵位。
大伯父與父親是嫡親兄弟,大伯父作為嫡長子本該襲爵,可他能力平庸,科考數次未果,隻能憑借祖輩恩蔭在朝中領了個五品閑差。
反觀父親,十四歲便上了戰場,戰功彪炳,一手創建西北十三營,更有威名赫赫的明家飛騎營,将西北守得鐵桶一般,皇上便讓父親承襲了爵位。
長房明面上說父親有功在身,理當襲爵,背地裡想必恨不得飲血啖肉。
思索片刻,明思提筆又圈了一下大伯父的名字,長房不可能謀劃這件事,但他或許知道些内情,被人算計了也有可能。
從頭看到尾,燭台上的蠟燭換了好幾次,茶盞也喝空了,可還剩下幾十個名字明思沒辦法做決斷。
三年守孝,近乎封閉,很多人與事都記不太清,這三年又不在西北,不知道西北的變數,或許父親會知道更多線索。
想起父親,明思忍不住蹙起了眉,心中不安,父親現下恐怕四面楚歌,她得盡快入東宮,等她入東宮的消息傳出去,賊子投鼠忌器,興許能為父親稍稍解圍。
可是她還沒有處理好一雙弟妹,平南公府也一團亂麻,舅舅不知何時能趕到京城。
一件又一件的事壓在心頭,直讓她無法喘息,明思揉了揉太陽穴,莫名的疲憊籠罩全身。
明思長歎一聲,無奈地趴在桌上,西北像是父親母親精心為她打造的安樂居,将她護在羽翼之下,打小無憂無慮,不知人心險惡,以至于父親一出事她就被逼到絕境。
從前父親護着她,現下她也得想盡辦法護住父親,哪怕舍棄自身。
她這條命本來就是父親給的。
一夜未睡,明思看着晨曦隻覺得黯淡。
銀燭進來伺候時瞧見床榻整齊,憂心勸道:“姑娘擔憂國公爺,也得愛惜自個的身子。”
明思把宣紙折好,放進上鎖的箱子裡,對着念叨她的銀燭賣乖,“好銀燭,我餓了。”
銀燭望着姑娘眼下的烏青,隻得将念了一半的話憋回去,“姑娘先洗漱,奴婢這就讓人傳早膳。”
整晚腦中的思緒就沒停過,現在太陽穴還隐隐作痛,肚子也餓得慌,明思連喝了兩碗蓮子粥,還吃了一碗藕粉圓子,才算是滿足了口腹之欲。
銀燭倒了杯解膩消食的山楂茶遞過來,“姑娘别吃撐了。”
“餓了許久。”天邊才翻起魚肚白,她就想吃東西了。
銀燭看着她泛紅的眼眸說:“姑娘一夜未睡,趕緊去睡個回籠覺吧。”
明思是有些累,抿了口茶,掩着唇打了個哈欠,眼含淚花。
“大小姐,可不得了這群人。”周嬷嬷火急火燎地走進來。
明思拂去眼角淚珠,“怎麼了這是?”
周嬷嬷急道:“現下外邊都在傳您把老夫人氣病了,目無尊長,對信陽侯夫人狂妄無禮,這是想辱了您的名聲呢!”
“真會颠倒黑白!”銀燭氣得捶了下手,“怎麼不說信陽侯夫人昨日拿着納妾文書來羞辱姑娘呢?”
明思喝着酸酸甜甜的山楂茶,抿了抿唇,“這也不算虛言,我昨日确實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是他們先欺負姑娘,”銀燭不滿道,“老夫人分明就是和孫家商量好的,姑娘一樣是老夫人的親孫女,老夫人也太厚此薄彼。”
“我在西北長大,哪裡比得過養在膝前的明靜芙。”同樣的,祖母偏疼在跟前盡孝的長房,而不顧父親。
自古忠孝難兩全。
周嬷嬷說:“大小姐得想個法子,不能任由他們抹黑了您。”
明思卻不急,問她們,“誰最在意名聲?”
銀燭琢磨着回:“君子?”
“不,是想裝君子的小人,”明思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既非君子,也非小人,名聲于我如浮雲。”
未出閣的姑娘或許還惦記着名聲,她已經沒有這個煩惱。
明思起身舒展了筋骨,打算回屋補覺,離開前吩咐周嬷嬷,“買一包黃連送去正院,黃連清熱解毒,讓祖母消消火。”
銀燭愕然,這哪是消火,姑娘這是火上澆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