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宮,明思最重要的就是安置一雙弟妹,與他們解釋了許久才說清楚,但兩人都很不開心。
“阿姐,我不想離開你,歲歲要和阿姐在一起。”明歲安癟着小嘴,眼淚已經在眼角打轉。
明嘉平雖然沒哭,但也差不多,緊緊地黏着明思,“阿姐,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兩個孩子出生後,第一個抱他們的就是明思,這幾年又帶在身邊,舍不得是情理之中。
明思心中也不好受,但事已成定局,隻能抱着他們安撫,“我得空就回來看你們。”
雖然這句話她說得毫無底氣,宮門深似海,進去容易出來難,即便是皇後也很難歸甯省親。
兩個小家夥并不相信,一前一後掉起了淚珠子,舅舅舅母連忙來哄,又是玩具又是點心,但這一次無論什麼,都沒沒辦法哄好了。
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母親,父親也許久未見,連阿姐都要走了,任是誰都會不安,會害怕。
最後哭久了,哭累了,靠在舅舅舅母懷中睡着了。
範文翰拿出一個紅漆木盒,“我換了許多散碎銀子在另外的箱子,進了宮處處都要花錢,打點下人莫小氣,家裡别的沒有,銀子多的是,若是花完了,就遞個消息出來,我們想法子送進去。”
木盒裡頭裝的是額度不大不小的銀票,用來賞人辦事最好,宮裡頭雖說進出森嚴,但總還有路子互通裡外,銀票也用得出去。
“玉團兒,你别為你父親操心,先保重自個,宮裡頭看似奢華富貴實則處處危機,太子妃又是孫家人,隻怕不會給你好臉色。”章巧就像是送女兒出閣萬般叮囑,或許更甚,女兒出閣還能常常探望,入了宮,她沒有诰命,很難再見到明思。
明思被弟妹纏鬧哭紅了眼,眸中一片水光,“我知道的,舅舅舅母放心,我有分寸,弟弟妹妹頑皮,勞煩二老多擔待。”
“你無需操心,我還能照顧不了兩個孩子嘛,”章巧拉着明思的手不肯松,“還是你更讓人放心不下。”
說一千遍,一萬遍不舍都不夠。
但這種話說得越多,越叫人難受。
明思不想動搖入宮的決心,強硬地讓自己從這種情緒裡抽離出來。
但心緒能消,通紅的眼卻騙不了人。
裴長淵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泛着水色的紅眸,語氣有些沉,“後悔了?”
“臣女才不會後悔,”明思面上笑着,但眼裡又存着淚花,“是和弟妹說了會話,舍不得分離,讓殿下見笑了。”
裴長淵擡手,略帶薄繭的指腹撚過她的眼角,帶走了溫熱的淚珠,“又不是見不着了,哭什麼?”
明思扁着粉唇,語氣頗為可憐,“宮裡頭規矩多,舅母又沒有诰命在身,臣女隻是……隻是怕會想弟妹。”
“想他們了可以和孤說,”裴長淵伸手把人攬到懷中,難得溫情地用掌心輕拍了拍,“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别哭了。”
眼淚沾濕錦袍,浸透了暗色紋路,明思順勢環住了太子勁悍的身軀,半是嗚咽半是撒嬌道:“殿下可不許哄臣女。”
“孤幾時騙過你?”裴長淵抽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臉,笑道,“哭成小叫花子了。”
明思趕忙擦了眼淚,“殿下别笑,臣女要臉呐。”
“那就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裴長淵屈起手指,刮了下她通紅的鼻尖。
擦了眼淚,明思揚起嘴角笑了笑,“有了殿下的允諾,臣女就不哭啦。”
雖然明思心中明白,太子應答的前提是她得寵,要不然她連太子的面都見不上,更别說提要求了。
所以哪怕為了常常見到弟妹,她也得努力往上爬。
裴長淵垂眸看了看明思手中的帕子,語氣戲谑,“你又弄髒了孤的帕子。”
明思低頭一看,正是那日的翠竹映月,“這不是臣女繡的嘛?”
“送給孤了,那就是孤的,你得賠孤。”男人神色好整以暇,絲毫看不出是在玩笑的樣子。
明思努了努唇,杏眸輕嗔,“是是是,臣女給殿下繡一輩子的帕子,殿下可真劃算,白得一個繡娘。”
“這話孤可沒說,既然你這般誠懇,孤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裴長淵鳳眸微挑,好似還有些勉強的樣子,“那孤往後的帕子就交給玉團了。”
“……”明思輕哼了哼,用帕子在眼角又擦了幾下,“殿下比舅舅還會做買賣,臣女算是被殿下給套牢了。”
裴長淵瞧她可憐巴巴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逗弄了小姑娘幾番,竟連忙碌了一日政務的疲憊都消除些許,也是稀奇。
東宮妃嫔,有哪個能像她這般放肆?繡的帕子他能瞧一眼,就該感恩戴德了。
但那也着實無趣。
“你這樣很好,”裴長淵意味不明地擡手用指節摩挲了一下明思的側臉,“明日會有禮儀女官過府,早些睡,孤便不留了。”
“恭送殿下!”
這是頭一次太子來了卻并未留宿,明思站在原地,捧着帕子瞧了瞧,腦中不斷回想方才太子的那句話——你這樣很好。
定然不是指繡帕子,宮裡頭可不缺女紅精湛的繡娘,那指的是什麼呢?明思琢磨了一整晚。
直到次日宮中來人,先是為她“驗明正身”,而後禮儀女官教明思宮中規矩時,她才恍然大悟,不是帕子,是她“不懂規矩”。
宮中規矩嚴明,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真把自己當成太子的妻子,更多是臣子,上尊下卑,規矩一分一毫都不能錯。
可此前沒有人教過明思,她是揣摩着父親母親的相處,柔順卻不死闆,嬌媚卻不谄媚,或許正是這份未經雕琢的稚氣才入了太子的眼。
倘若人人都遵照規矩,那不懂規矩的人,便顯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