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炸裂,火光四散,如同漫天星河墜落,将夜空映照得耀眼奪目。
轟鳴聲震耳欲聾,舒羯心跳如雷,掌心微微發燙。
時間真是個不合時宜的孫子。
心定心定心定!
她默念着每月和大師見面時被教着念的金剛經,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可以,不可以起妄念,一點想法都不能有。
男人,都是害人精。
舒羯最讨厭這種羅曼蒂克的氛圍。
一男一女,以煙花為背景,暧昧到仿佛連空氣都在催促他們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舒羯當然知道這種場景會被賦予某種天然的意義。可她偏偏抗拒,不想讓自己代入其中。
她害怕。
害怕一旦多想,就會被内心那個蠢蠢欲動的自己拖入不可收拾的境地裡。
她不想和他産生出什麼男女之間的感情。
舒羯前齒微張,剛想說點什麼,卻被陳春來突如其來的關心堵了回去。
她今天的一舉一動,他不都看在眼裡?
監視器看了一整天,現在還特地跑來關心她?……真是有夠虛僞的。
舒羯輕咳一聲:“導演,你…是也知道我不好啊?”
“我當然知道。”陳春來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對所有人都笑,見了我卻不一樣。”
這話…是在懷疑她的專業素養嗎?
舒羯立刻擠出一個完美的職業假笑:“哪有啊!明明都一樣好嗎?”
“我對所有人都是這個表情!請不要懷疑我的職業精神!我超敬業的!”
“再說了,那我不好,是因為誰啊?”
上午,她拍了電影結局的背影鏡頭,下午又現場收音,清唱了一首校園民謠——那是電影的片尾曲。
唱到嗓子發啞,最終還是沒能從導演口中得到一句滿意的話。
“抱歉,雜音還是太多了。”
“還麻煩舒小姐之後再錄一版吧。”
舒羯在片場聽到這句話,吃喉糖時差點沒忍住表情管理,給陳春來一個大大的白眼加中指。
明明是他說要嘈雜、沙啞、厚重的感覺,所以要現場錄一版,硬讓她拍完了當日的鏡頭後又錄歌,唱到嗓子發不出聲音,結果來一句輕飄飄的“不能用”?
行,不能用就不能用吧。
可陳春來為什麼又特意讓錄音師單獨拷了這一段音頻發給他?
明明就很滿意啊。
舒羯自我感覺也不錯,唱得快趕上她天天睡前循環的那段音頻了。
說是天仙下凡、天花亂墜、餘音繞梁,毫不為過!
舒羯正胡思亂想着,耳邊忽然響起一句低沉的詢問:
“嗓子還好嗎?”
她怔了怔,轉頭對上陳春來那雙微斂的眉眼。
“回去之後還有難受嗎?童小姐告訴我,你以前嗓子受過傷,動過手術,我很抱歉,今天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保證。”
怎麼回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陳春來在向她道歉?
舒羯盯着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一絲帶着虛僞面具的破綻。可男人的表情是極為認真的,眼神裡也的的确确帶着歉意。
她不想在男人,尤其是在導演面前賣慘。她也是要面子的。自憐不是她的風格。男性的虛僞更令人煩膩。
以為是為她好,開什麼特權,跟‘女士優先’的slogan一樣僞善。
“你看我這聲音,像是不好的樣子嗎?我是演員,恢複能力很快的,就算不能恢複,契約精神總是有的。”
“當然,我的契約精神不體現在那些亂改劇本、亂塞人的劇組裡。”
也不知道是在特指誰……
話音落下,夜空炸開一簇煙花。
光影變幻,絢爛的紅與金落在她臉上,眉眼幽深,唇色淡白。
明明是那麼美的東西,可你卻總是為它的短暫而感到怅然。
陳春來忽然想起自己本科拍第一部電影時,挑選演員時的信誓旦旦。
“我不喜歡那些訓練過頭的演員。除了漂亮之外,他們都千篇一律,像是從流水線上出來的複制品。真正的角色,應該像普通人那樣真實和自然,為什麼電影裡的人不能像我們身邊的人一樣呢?”
陳春來一直認為電影裡,至少是他的電影裡的演員,不應該是經過雕琢的标準品,而是未被抛光的原石,帶着天然的紋路,甚至瑕疵。
但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年的看法。
或許,他錯了。
将光滑的岩石打磨成粗糙的模樣,這樣也挺好。
*
舒羯已經恢複了尋常的鎮定。
她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心虛?
不過是幾束煙花而已,不過是與他一起迎接跨年的一秒罷了,這有什麼的?
舒羯:“Leon,大家都這麼叫你嗎?”
望着煙花的眼睛轉過頭看她,火山眨着一聲低沉的耳語,陳春來嗯道。
“那王為澗老師呢?他為什麼叫你小映?”
“他說你在本科時名字叫做映雪。”
舒羯她不是個能忍着的人,索性就把剛剛的疑惑一股腦兒問了出來:“或許你知道,我以前的Q/Q,也叫這個名字嗎?”
“嗯?”陳春來很疑惑地擡了擡眉,“我不知道,Q/Q是什麼?”
“抱歉,我從小在國外長大,不太清楚國内的這些軟件。”
“還是說…我應該知道?”
很明顯,陳春來是剛剛才知曉這則信息的,于是又問了一遍,“你确定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映襯的映,雪花的雪?”
倒打一耙的本領倒是很強。
按照時間線來算,明明應該是他學她的好嗎!怎麼現在像是舒羯在碰瓷了!
舒羯點點頭,一字一句,把搜到的微博話題念給他聽:“沒想到吧,我以前初中的願望也僅僅隻是看一場雪而已。”
“但這個雪是特定的,我當時隻是想在南方看一場雪罷了。”
陳春來:“所以,你是想說什麼,是想說我們很有緣?連名字都撞?”
舒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什麼也不想說,我隻是想和你拉近距離。畢竟我們是要在一起合作很久,電影拍完也不是不見面了,等電影上映還有各種宣發、路演什麼的,公司也要根據電影來給我做營銷,我隻是希望,我們的關系,别那麼劍拔弩張的。”
“我都說了我沒有讨厭你。”
“那為什麼對我總是一副見外的表情?劇組好多人都跟我貼面禮,你為什麼不呀?不是法國留學回來的嗎?還有劇本圍讀時,我隻是給你扣了下扣子為什麼反應那麼大?我都沒說什麼…”
“嗯…”舒羯仔細回憶着,“還有今天,我演得那麼好,全劇組的人都誇我了,唯獨你沒有誇我耶,好奇怪哦——”語調拉長,尾音狡黠如鈎。
是在一點一點盤點他的罪狀?
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明面上那麼喜歡她的吧…
陳春來看看天空的煙花,又偏頭看她:“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隻有你知道。”
“你是想說我們其實很熟?”
“是的。我們很熟,比起他們來說。”陳春來說,“所以可以麻煩舒小姐,繼續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好啊好啊,”舒羯忽然伸手,輕輕拍拍陳春來的肩膀。
她故意放慢語速:“你放心。除了我,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真名的,春——來。”
她把那兩個字念得格外清晰,連家裡人都不常叫他這兩個字,舒羯倒是叫得順口。
舒羯:“那既然是秘密,有沒有什麼獎勵之類的?”
陳春來:“你想要什麼獎勵?”
舒羯很快将自己的内心欲望脫口而出:“明天的戲..我想要導演親自指導給我演一遍。”
“電視劇和電影的表演方式不同,跟在老師那裡上課也不是一回事。那既然你沒誇我,就代表我肯定是哪裡做得不好,沒讓你滿意。還有誰比導演本人更懂自己的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