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羯正準備再添一把火,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語調一轉:“對了,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那個跟你朋友圈過生日的人是誰?”
陳春來對于舒羯突然問到陳瑾笙而感到奇怪:“你前兩天不是剛見她?”
舒羯:…?啊?難道說…那是你...
陳春來嗯道,是的,那就是我妹妹。
*
今日溫度剛好,路旁的香樟樹還算茂盛,樹枝與樹葉糾纏着,風很輕,抽支煙就能探知其方向。
陳春來想着怎樣開口講戲才算比較自然,才能讓舒羯很快代入進角色裡呢?
他掃了眼手機裡的工作計劃與拍攝安排,對着她幽微啟唇:“舒小姐有過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嗎?”
困擾了一整天的疑慮終于被解開,她感覺輕松了許多。也說不清為什麼,總之,沒有那種被人背信的感覺,這就足夠了。
舒羯最擔心的,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導演會在工作時帶薪談戀愛。
她毫無保留地投入拍戲,專注于揣摩角色,每天晚上都補充人物小傳,為陳芸生填充各種生活細節,讓這個角色變得鮮活真實。
她那麼煞費苦心,而比她更需要努力的某位新人導演,也必須保持同樣的專注,不能有任何懈怠!
否則,她這一整個月的努力就白費了。
為了這部戲,她推掉了那麼多工作,後續的工作都還沒影呢,隻靠一部之前答應許瓊珊要上的綜藝來填補檔期。她不想看到自己如此珍視的作品,最後糊出地心淪為笑柄。
演員的工作就是背詞、琢磨角色情緒,每天和各種人對戲、打磨細節,而導演的工作就是保證整個電影的質量。如果導演不能像她一樣全身心投入,反而還抽空談戀愛——舒羯真的會很生氣。
好在這種事沒有發生。
她回答:“當然有過啊,我是人又不是機器,肯定會有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啦,而且…還是很多個瞬間呢。”
舒羯這麼說着,腦海中浮現出令她心念一動的情節。
一想到喜歡過的一個個全都塌房了男的,又覺萎靡,“可有些我确實不太想回憶了,都是黑曆史。”
她不明白陳春來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是跟戲有關嗎?
“要說最近一次喜歡——大概是那天看到你喂流浪貓吧。”
她撐着下巴,用浸着蜜糖的聲線說出:“那時候的你,怎麼說呢,充滿善意,是很純粹的、沒有男子氣概的、中性的溫柔,可以這樣形容吧?”
舒羯這個人,讨厭一個人的做派會直接說出來,喜歡一個人的做派也是。
當然,僅僅是“做派”而已,不是“人”。
人…她還沒正兒八經經曆過雙向奔赴的愛情呢!
“我喜歡沒有男子氣概的男生和女生。”她誠實道。
陳春來對于舒羯的話并不詫異,他都有些習慣她突如其來的平地一聲雷。
他盯着她看了幾秒,琢磨着這句話裡是不是藏着别的意味。可舒羯的表情自然得很,沒一點要收斂的感覺。
雖然男人大多面貌都很讨厭,可她喜歡他這幅模樣。
她也沒說謊,也隻有跟動物在一起,陳春來才有那麼點讨人喜歡。至少是讨她喜歡。
“我說的不是這種喜歡,而是男女。”陳春來聽到舒羯說喜歡後,忙握緊拳頭低咳了一聲,咬重“男女”二字。
陳春來不是沒有預料到,舒羯會喜歡他。
就在幾天前,劇本圍讀的第一天她便故意接近他,幫他暧昧地扣扣子,還有現在她那麼光明正大地,用帶有強烈欲望的眼神看他。
就因為這些瞬間,讓陳春來開始不自覺地重新審視她。
任誰都不可能讀不懂她的心思的,舒羯一定是對他有意。
雖然他們已認識許久,從高中開始舒羯就對她有所表示,可這不代表他也喜歡她,最多就隻是會多關注到她一些罷了。
現在還是工作最重要,談情說愛還是等到以後再說吧。
“下場戲你要跟煥陽表白。”陳春來不動聲色地收起思緒,一本正經轉回了剛剛的話題。
畢竟是舒羯的請求,是她想要的獎勵,陳春來也順從着給舒羯講戲。
他點出明日那場高潮戲。這戲不似舒羯以前拍過的青春校園偶像劇裡的表白,相反,還透着點悲憫。
這是陳芸生走向自我覺醒的一大過程邁向的很大一步。這也是她距離真正認知男性的虛僞的一大覺醒片段。
陳春來說到表白的時候,舒羯才回過神來,視線從起伏的胸口轉移到他的臉上。
舒羯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不可理喻,她是想讓陳春來給她講戲,但也不代表這種表白的戲碼都要跟她分析吧?
身為偶像劇專業戶,是不是太小瞧她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劃着:“我是拍偶像劇出身的,表白戲碼我三個月就要演一次。”
舒羯說着索性演了起來。這種語調,這種神情,她在鏡頭前用過無數次了。
那些男演員每次都吃這一套,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喜歡女人這樣。
果然,舒羯演完後,陳春來看她的神色明顯變了點,從裡流露出了一種更加疼惜、愛惜、憐惜之色。
她冷眼旁觀着,心想——真是庸俗。
他果然和其他男人沒什麼不一樣。
可這想法一落地,舒羯就後悔了。
她想起昨晚拍戲時,陳春來說的那番話。
他想要的,跟她以往的表演方式似乎……不太一樣。
“不是的,不是這樣。”陳春來開口,“當然,我知道偶像劇裡這麼演确實沒問題,可…我們現在拍的畢竟不是偶像劇,對嗎?”
陳春來沒有和職業演員一起拍過戲,跟他一起拍過的演員,與他相熟時都是素人。
他知道導演與演員之間的關系,他們需要建立起一種感情跟信任,如果演員不信任導演就很難演好這部電影。
“你是哪裡人,舒小姐?”
陳春來并不是個熱衷八卦的人,他對舒羯的了解,從來都停留在演員與導演的關系上,哪怕劇組很多人都會好奇舒羯私下如何,他也不覺得她的個人生活值得他浪費時間去關注。
“哪兒?出生地嗎?”舒羯一愣,她沒預料到這樣一個平常的問題會從陳春來——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少爺口中吐出。
舒羯:“溫州,我出生在溫州,爺爺奶奶都在溫州。”
陳春來:“電影有自己的語言,主角也是。每個地方或者地區都不一樣,法國人跟英國人,中國人跟美國人,滬深人跟普甯人,因為語言不同,所以語言裡面的詞彙也不同,對情感的表達和整個情感模式也是不太一樣的。”
“就比如說——我喜歡你。”
陳春來用普通話說了一遍。
可當這句台詞被他用法語、英文再次複述時,那種情緒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法語讓這句表白變得浪漫而缱绻,仿佛是在二十世紀黃昏裡的巴黎電影中的台詞。
英文則是自由和外放的。
而最後——
他又用南方腔調,輕輕地、慢慢地、含糊地,重新低聲說了一遍。
那些詞句從陳春來嘴裡吐出,舒羯立馬感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語言像是變幻莫測的萬花筒,随着不同的口音,他的眼神也随之變化了。
舒羯突然覺得陳春來像變了一個人。
一個很…溫潤的人、一個很害羞的人。
不,不是人,是被輕輕觸碰一下很快就會縮回去的一株非常高昂挺拔的含羞草,隻此一株的那種。
陳春來抿了抿嘴,當自己說出那些臉紅心跳的台詞後,他莫名覺得嘴巴很空。
他下意識低頭,想點煙,手在口袋摩挲了半天煙盒,還是沒從裡掏出來。
讓一個不會吸煙的人吸食二手煙确實是件不太有素質的事情。這不符合陳寒冬女士從小就對他的教育。
在中國沒有設置吸煙區,這确實讓他有些頭疼了,到哪兒都是人,找個無人區吸煙實在太困難。
陳春來看了眼手機,淩晨十二點十五分,他的身邊此刻還有一位正在說着溫州話的女人,他不可以太過于放縱自己。
陳春來把手從口袋伸出去,時冷時熱的溫度讓他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着紅,叫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脖頸處漸漸染上一層薄紅,氣血上湧,仿佛下一秒便會有什麼東西沖破那層薄薄的衣衫,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含羞草又在幹嘛,是想拿什麼東西出來再對她演一次表白嗎...?
而後,陳春來又用那雙幽深的眸子看她:“我這麼說,舒小姐能明白嗎?”
舒羯下意識點頭,看着他上下翕動的嘴型,用溫州話又極為緩慢地重複了一遍。
最後說完台詞裡的那句“我喜歡你”,舒羯擡起頭,直接與他的目光相對。
勾人的話音落下:“那我這麼演,陳先生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