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頌竹彎下身子,抽出綁在小腿的匕首。上船前,她将這刀子重新開了刃,此刻。冷白的月色下,刀刃閃過一道寒光。黃大海沒有被這個匕首吓住,反而露出輕松的神色。直到,他看到白頌竹将刀尖抵在船頭的木欄上,倏然睜大眼睛,得以窺見幾分怒色。
“你在做什麼!”
白頌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道:“咦,怎麼這就生氣了?”
“離我的船遠一點!”他咬着牙,掙紮從地上坐起來。
“我要是不呢?”
說着,拿刀的手臂又重新拿了起來。
“住手!”
黃大海高聲喝道,一雙老眼中滿是心疼,狠狠咬着後槽牙,目眦欲裂。白頌竹的胳膊懸在空中,并沒有紮下去。其實她也并不想紮下去,不過是想吓唬他一下罷了。
她也并不确定,也不過抱着試一試的心态。
畢竟,這世間豈會有人将一隻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起初她還沒意識到,直到陸巡說了那句‘他倒是個念舊的人。這才後知後覺。
一個叱咤海域的海盜,自己被欺辱尚且能一笑而過,反而因為一條船要被刺一刀,而怒發沖冠。怎麼能不有意思呢?
想一想倒也情有可原,黃大海是摸爬滾打着長大的,見識了世間的各種人情冷暖和爾虞我詐,這才走到了今日的位置。在他心中,人總是會變。而船,是死物,永遠不會被背叛他。
或許,在他眼中,那已經不是船了,而是他的真正的親人。
“住手也行,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否則回去我就拆了它!”白頌竹抽出刀,刀尖抵在船沿比劃了一下:“到最後這是隻船,還是一堆破木頭,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黃大海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匕首,嘴角抽搐,卻還是緊緊閉着嘴,一言不發。
行吧,既然他還在猶豫不決,那她便幫他一把。正如陸巡所說的,對付無賴就是要用無賴的辦法,誅心為上。
再次揚起匕首,在黃大海瞪大了眼睛,在嘶吼着“不要”的聲響中,白頌竹已經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将匕首紮進欄杆中,一小截刀尖已沒入木欄,滿是風雨的痕迹中又多了一道更深的傷疤。
“我的老夥計啊……”
黃大海這一聲沉痛帶哽,眼中情緒複雜,心疼、痛苦、憤怒夾雜其中,這一刀仿佛不是紮在一條船上,而是他的心窩裡。
白頌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又問了一遍,“黃大海,你考慮得怎麼樣?若還是沒想好,大可以再拖一會,左右我現在也并不着急。”匕首又立起來。
“别!别!我說!”黃大海咕扭着身子往前挪了挪,眼見白頌竹放下手中的匕首這才垂下腦袋,認命般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王稆身後的人是誰嗎?我告訴你!”
白頌竹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轉頭,“李叔,他既然開口,便勞煩您将他的話記下來,一個字也不要漏下。”而後走到黃大海跟前,“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黃大海如喪家之犬一般低垂着腦袋,緩緩開口道:“當初王稆同我書信聯絡,說要跟我一起炸了大壩。起初我以為他是瘋了,這樣損陰德的事情居然也敢幹,若是被人發現了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王稆卻告訴我,他身後有大人物罩着,他将那人說得神秘又玄乎。還說若是我同意與他合作,這位大人物也可以給我提供一些火藥炮彈,有了這些以後在海上便稱得上真正的霸主。我這才有些動搖,答應與王稆合作。隻是後來我越來越對這個大人物好奇,王稆才告訴我此人是當今的四王爺。”
白頌竹同陸巡對視一眼,而後正色道:“你說的可是四王爺趙珩禦?”
“對對!名字裡就是帶個什麼禦字。”
白頌竹道:“王稆可說了,為何趙……這位四王爺為何要這樣做嗎?”
黃大海想了想,道:“王稆曾提到過,這個四王爺似乎想要某個家族的勢力做助力,便借着大壩潰毀作為幌子布了個局,借此機會構陷那家于不義之地,從而名正言順地削弱他們多年累積的勢力,最後将其吞并。”
聞言,白頌竹沉默下來,李叔的筆也停了下來,側目看了她一眼。陸巡走過去對着李叔道:“李叔,勞煩您先帶着黃大海下去,剩下的事情您繼續問吧。”
李叔點頭:“放心,一定會記得清清楚楚。”尋了幾個人,将黃大海一左一右架了下去。
陸巡站在她身旁,側目望着:“知道幕後之人是他,你似乎難以接受?”
白頌竹道:“我隻是覺得惡心。”
上一世,白家因此事步入衰敗之境,趙珩禦趁虛而入,接手了白家,眼見白家走出陰霾,重現昔日輝煌,阿翁滿心感念于他的付出,便由白家大權悉數托付。原來,這一切的起始與轉折都是他的布局,他才是始作俑者。輕而易舉改寫了白家的命運。還讓整個白家對他感激涕零,當真是諷刺。又怎能不讓她惡心?
白頌竹轉過身對着陸巡道:“等黃大海的口供寫完,我想親自将它送到王都,送到陛下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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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舵返航,回去的路上風平浪靜,宛如來時一般。船行在水上,撥開兩道水痕,水聲陣陣。
暮色消退,大半的日頭隐在水平線下,拉出一條金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