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呼刮着,鞭子一樣抽打着破廟。雪花從四面漏風的牆和屋頂的大洞落下,紛紛往屋裡鑽。
破廟偏房的稭稈堆裡,蜷縮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少年呼吸微弱,睫毛上都結了冰,披了條破破爛爛的麻袋,雙腳赤裸,凍得青紫。
一陣風從屋頂的破洞灌進來,震掉了房梁上的一些雪塊。
一個成人拳頭大小的雪塊直直落下,啪地砸在少年的臉上。
少年睫毛抖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來。
溫良撐着手臂,費了幾次勁才坐起身來。她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是一堆微濕的枯黃稭稈,被她七零八落地枕在身下,連帶着衣服都濕了一大塊。
等等——衣服?溫良狐疑地看向自己身上那條寒酸的麻袋,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目光上移,緊接着看見一雙稚嫩的手。這雙手上滿是凍瘡和老繭,凍得青青紫紫。溫良扶着牆緩緩站起身來,伸手去夠挂在牆上的半塊鏡子。鏡子裡面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面色蒼白,兩頰凹陷,嘴唇烏紫,年齡目測十三四歲。
我是誰?我在哪兒?
溫良大腦一片空白,對之前發生的事沒有絲毫印象。
在破屋裡凍醒,全身上下的财物就是一條破麻袋,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身看樣子是根快要凍死或餓死的營養不良小豆芽……
很好,地獄開局。
溫良不失幽默地吐槽了一下自身處境,還是準備再苟一苟。
這間屋子大體結構良好,隻是天花闆和四周牆壁上點綴了幾個洞,寒風和飛雪在屋子裡自由馳騁、來去自如。她所在的位置是屋子的一個角落,身下鋪着厚厚一層稭稈,被融雪打濕,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屋子中間有一座竈台,上面架着一口黑鍋,旁邊放着一塊案闆。案闆上有一把刀、一兜紅薯、幾顆暗黑色的石頭。另一個角落裡堆着一捆柴。
不幸中的萬幸,看來這是一間竈房,隻要有火和食物,她就能活下去。
依照常理,竈台上的石頭應當是打火石,引火的事物倒是有了。可是助燃物呢?
溫良一邊祈禱雪水不要浸得太深,一邊抽出深處的稭稈。謝天謝地,是幹的。
兩塊石頭撞擊在一起,發出一道亮光,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溫良大喜過望,抽出埋在深處的一些稭稈塞進竈膛裡,用火石點火,引燃了稭稈。
接下來的時間裡,溫良不斷挑選一些幹燥的稭稈扔進竈膛裡,又在房間角落的柴火堆裡撿了幾根柴火塞進竈膛裡。火熊熊燃燒着,屋子裡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橘光,溫良的臉上也倒映着橘色光芒,暖洋洋的。
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了。
溫良把紅薯放在竈膛裡烤了一會兒,拿出來帶皮吃了。紅薯外皮烤得焦脆,内裡卻軟糯香甜,一口下去,從舌尖到胃裡都暖洋洋的。
吃完紅薯後,她找了根木棍,扶着在屋裡轉了一圈。
這是一座破廟,一共有三間房。前殿供奉着一座神像,上面滿是蜘蛛網和灰塵,神像前的供桌上供奉着幾根黑乎乎的香,早就熄滅了,還有兩個破舊的蒲團。轉過前殿,一左一右各有一間房。左邊是一間竈房,也就是溫良醒來的地方;右邊是一間耳房,不過瀕臨坍塌,沒法住人,裡面胡亂堆了一床被褥。
從耳房出來,是一個小院。奇怪的是,雖然已到黃昏,院子裡卻沒有一絲聲音。鳥獸蟲蛇悉數不見,僅有的寥寥幾棵樹和灌木全都枯黑無比,和濃稠的黑色影子一起,在血紅色的夕陽裡沉默伫立着。
溫良打了個冷顫,一絲寒意從脊柱漫上後腦勺。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血液悉數流向下半身,腳像灌了鉛一樣重。
風吹過後頸。
她看見了一雙腳。
那是一雙蒼白赤裸的腳,腳趾甲烏黑,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詭異地扭曲着,半掩在灌木叢中。溫良積蓄了無數勇氣,才讓自己從呆滞的狀态裡出來,拔腿跑到竈房裡。
怎麼辦?那雙腳的主人是生是死?他發現自己了嗎?他對自己有威脅嗎?自己應該怎麼辦?跑嗎?跑去哪裡?躲嗎?躲在何處?打嗎?打得過嗎?
沒時間了!溫良拽過案闆上的刀,吹滅竈膛裡的火,後背緊貼在門後,靜靜等待危險的到來。
靜。死一樣的寂靜。蟲鳴聲、鳥叫聲完全沒有,連風聲也停止了。在一片濃稠的黑夜裡,溫良隻聽到胸膛裡急促如擂鼓的心跳聲。
砰砰砰。
砰砰砰。
她屏住呼吸,右手握緊了刀柄。
過了不知多久。黑夜依舊漆黑,寂靜依舊靜寂。溫良放松下來,把刀放到稭稈堆旁邊,身子一滾,睡覺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溫良就攥着刀來到昨天那個地方。那雙蒼白赤裸的腳依舊待在那兒。溫良鼓足勇氣,撥開了枯黑的灌木叢。
一具慘白屍體半掩在樹叢間。這具屍體衣衫褴褛,七竅流血,溝壑縱橫的老臉卻帶着平和的笑意。他旁邊蜷縮着一條黃狗,伸着舌頭,皮毛稀疏髒污,已經僵硬。
太陽從雲層裡鑽出來,慷慨地把光灑向這片毫無生機的大地。地面雪白一片。
屍體前襟處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反着太陽光。
溫良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柄古樸質拙的小錘子,上面還接着一截短鍊。溫良把小錘子攥在手裡,又撿起幾片枯黑樹葉蓋在屍體臉上。
日出雪化,空氣中增添了濕冷的寒意。溫良費力地把擰過的被褥抱到竈膛旁邊用火烤幹。突然,有個東西從天而降,重重摔在牆角的稭稈堆上,止不住翻滾之勢,直沖火堆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溫良伸出腳尖,穩穩攔住這玩意兒,再試探性地把它翻過來。
這玩意兒竟然是一個人。這人緊閉雙眼,面色蒼白,臉上和身上都肉嘟嘟圓滾滾,憨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