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颠簸心跳如雷,惠芷玉渾身僵硬着死死縮在娘親懷中,耳中隻有此起彼伏的刀劍铿锵、血肉破裂、慘叫痛罵,以及自己恐懼的心跳在嘭咚蔓延。
“沒事的安安,”趙母捂住了女兒的耳朵,用身體更緊地環住女兒的身體,溫柔的語氣顫着聲,“沒事的,我們一定會沒事的,隻是一些小賊而已。”
惠芷玉卻在娘親顫抖的尾語中捉到了絕望,眼淚滴掉,問:“娘,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趙母的聲音瞬間高昂刺耳,話音未落,眼前布簾撕裂的“呲啦——”聲掐斷她音,劍的主人随着布簾飄飛而暴露,他的眼神在與惠芷玉對上視線後精芒大綻,聲如洪鐘:“找到了!”
隻有顫抖。惠芷玉半點聲都出不來,她隻能顫抖木楞地盯着那柄劍,劍尖滴血,一滴掉地,兩滴砸桌,三滴上鞋面——趙母突然大吼一聲放開她撲了上去,大吼着:“安安快跑!跑!”
土匪怒罵:“我了個去——!”惠芷玉看見劍尖擡起,劍身映出她恐懼的眼,這一刹那,她猛然回神,顫抖的身軀裡突然迸發出無窮力勁,飛奔上前,抱住男人胳膊,朝着手腕狠狠咬下!
血劍在男人的痛呼中失去軌迹墜落,她擡手抓住,眼神劃出一道寒光,猛力往男人脖頸捅去。血流噴濺,污了她半張臉。她不顫抖了,一手抓住娘親,說:“娘,我們跑!”
拽着娘親沖下馬車,迎面圍來精兵強壯的匪徒,匪徒們面色凝重舉盾擺出陣勢,後排弓箭手瞄準了她們,大喝:“惠芷玉!放下劍饒你不死!”
這麼多人,她殺不完。惠芷玉擋在娘親身前,提起劍。
弓箭破空聲響,惠芷玉看見娘親反身抱住自己擋在眼前,看見箭矢飛透了兩人的胸膛看見娘親擡手,她的世界暗下,陷入寂靜。
十四載的光陰在眼前明滅,一幕又一幕,從京城遷至鳴縣,與幼年玩伴失散,與人定親又被毀親,被縣令家糾纏,收拾行裝逃跑,最終死在弓箭之下。
“什麼死在弓箭下?”稚嫩童聲響。
随着童聲響,光明重回世界,惠芷玉這才看清自己跟前站着一個額佩青玉的男孩。男孩嘿了一聲,用樹枝戳她的臉,說:“安安青天白日做夢了?”
世界轉換實在突兀,惠芷玉隻得掃開樹枝,他是何人?此處何方?念頭一出,緊繃的神思終于運轉開。她左右探看——碧波蕩漾的湖泊、鵝卵石路面;低下頭擡手,自己的胖手捏着兩把泥。捏了捏泥巴,泥土松軟濕潤的重量讓她的心落下,眼淚便也就這麼落下,身子滑跪落地哇哇大哭。
“诶,安安,安安,怎麼哭了……”男孩頓時手足無措,扔掉樹枝抱住她。死裡脫生的女孩無心其他,任由自己靠在男孩懷中放肆宣洩。
手足無措的男孩在她撕心裂肺的哭聲裡也眼眶紅紅,努力拍着她的背哄着:“對不起,我太用力了嗎?你别哭啊……下次你還手之前我不戳你了,你砸我吧,别哭了……”
惠芷玉搖着頭充耳不聞,“我還以為我死了,嗚嗚嗚,娘……”她突然擡頭,淚中目光灼灼盯住男孩,“我娘怎麼樣了?”吸了一下鼻子。
“啊?”男孩神思飛速運轉,“趙姨應該就在家裡……”
她一下子揪緊了男孩衣角,“帶我去找她!”
“……”不知為何,男孩猶豫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惠芷玉紛亂的思緒在他目光下緩慢整潔,一絲拘謹探出頭來,可不待她重新組織語言,男孩拿出手帕擦擦她的臉,說:“好,我帶你去找趙姨。”
惠芷玉這才注意到,自己臉上沾着泥水,她趕緊扔掉泥巴低下頭仔細看自己。一身孩童式短衣短褲,已經沾滿了泥巴灰塵和草葉,這也正常,她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性子,可是這身衣裝布料居然如絲順滑,她扯了扯衣服。
“現在這樣可不能回去,先去車上換衣服吧,你自己的衣服在裡面呢。”男孩自然地牽住她的泥手拉着她往回,順着鵝卵石路面撥開長草,一輛馬車停在湖邊。
湖風掠過,搖動馬車挂飾,惠芷玉定睛一看,挂飾上畫九龍繞日,皇室遊家的标志。
等等,他該不會是——!惠芷玉瞪大眼,轉向跟前的男孩,小聲問:“圓圓?”
“嗯?”男孩回頭,抹額細帶墜水滴青玉,尚且胖嘟的臉也不掩粉雕玉琢,除了一身髒污哪裡看得出是個親王世子。甚至還在嘴上雀躍話:“不找了?”
遠去的幼年記憶瞬間回潮。圓圓,大名遊萬洲,與自己同齡,是當今聖上的兄弟信王之子,也是她幼年的玩伴。兩人一起到處偷雞摸狗下河上樹,與土狗追逃,跟大鵝鬥毆,編草葉吹笛子,捉螢蟲放星燈……惠安安抿抿唇,可是那又怎樣,童年最美好也最易碎。
她隻想看見媽媽平安無恙。惠芷玉說:“找,我要回家,我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