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時,映入眼簾的是棕木床頂闆,斜一下目,淺色垂幔圍攏了床沿。惠芷玉慢慢坐起,打量着周圍,想起來這是她在京城的卧房布置。她已經回家了嗎,娘呢?
撩開床簾,侍女正在旁伺候,看見她後立刻擁了上來,道:“小姐,您醒了,”又立刻轉頭大了聲朝屏風後道,“夫人!小姐醒了!”
惠芷玉登時精神起來,立刻就去穿鞋,她正穿着,隻聽幾道急切腳步音繞過屏風,娘親的面容出現在前。隻看了一眼,心中便起無限酸楚委屈慶幸,眼眶也就紅了。
趙汀蘭向着她來,她也站起向趙汀蘭去。母女兩相會中途,惠芷玉踮起腳拉上娘的手,顫着聲:“娘……”眼淚就掉下。趙汀蘭見女兒這副模樣更是心尖揪疼,拉着她又坐回床上,叮囑:“安安,大夫說你是多慮多思身體不适暈迷,有什麼事不要憋着自己瞎想,憋壞了怎麼辦,多跟我說啊。”
吸了兩下鼻子,還是沒忍住心中酸楚。惠芷玉雙臂一展直接摟住娘親的脖子,哭聲着:“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和我都被山賊害了,那夢太逼真……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嗚……”越哭太陽穴又開始隐隐發疼,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瞅着女兒粉嘟嘟的小臉都紅彤,平日總彎彎的眉眼現在都低垂下來,可憐樣兒。趙汀蘭也緊緊抱住了女兒,嘴上哄着:“都是假的,娘給你念驅散噩夢的咒語:噩夢消失噩夢消失再也不會來,安安永遠幸福。沒事了,他們不會來了,娘給你驅走了。”
“嗯……嗯!再也不會來了。”惠芷玉埋在娘親懷裡左右蹭晃,夢裡分明活過了十四載,卻還是娘懷裡的小姑娘。感受着最依賴的人的溫暖,她終于慢慢安心下來。
擡頭,她認真看着娘現在少了幾多皺紋的臉,一股使命感在安甯的心中汩汩泉湧。不管是噩夢還是真實,都不重要,娘現在就在這裡,我一定會保護好她,這次一定要和娘一起,過上平安的日子。她這麼想着,便說:“娘,我一定會讓你享福的。”
那張總是稚嫩幼小的臉換上了鄭重,趙汀蘭心内隐隐擔憂,卻又不住欣慰。擡手摸摸姑娘的發,輕聲道:“傻安安,難道我還能放着你去抗事不管?娘永遠是你的依靠。”
“我知道的啦,”惠芷玉嘟着嘴,又在娘親懷裡拱了兩下,“我也會是娘的依靠。”
見女兒終于恢複了往日那撒嬌小樣,趙汀蘭才總算放下心,笑着捏捏她的臉,問:“那作為我的依靠,安安今天會不會乖乖跟着先生念書?”
“呃,”惠芷玉僵住了,她深吸一口氣鄭重點頭,“會的!”
沒料到女兒真聽起話來了,趙汀蘭再接再厲:“不準再偷跑出去跟世子玩。”
惠芷玉連連點頭:“嗯,不玩了!”
見她這一口答應,反倒是趙汀蘭心裡虛起來,她這幅不着調的樣子,得罪了世子爺可怎麼辦。于是又吩咐道:“雖然不準出去玩,但也要講禮,拒絕人要會說軟話,尤其是世子,明白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的,”惠芷玉嘀咕着,也不禁想起遊世子那圓嘟可愛的臉來。如果是他的話,不說軟話直接說也沒事吧,“說來,圓圓人呢?”
她便收獲了娘親擰眉凝視的神色,娘親一邊輕撫她的頭發,一邊鄭重道:“别再找他玩,也别跟他出去玩了。那是世子殿下,你要恭敬、要尊重,但不能靠近。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知道嗎?”
看着娘親凝重的神情,惠芷玉終于意識到,她是認真的。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是一個階級的人,要敬而遠之,原來娘對圓圓的看法竟是如此。惠芷玉垂眼思索着,那段十四年的夢中,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娘的想法。可是要對圓圓敬而遠之?男孩毫不猶豫拉着她的泥手笑的畫面依然鮮明。
……可同樣鮮明的還有她日日守在鳴縣縣口,等不到一封他的回信的記憶。惠芷玉抿嘴,對娘親點點頭。
于是日光正好,惠宅的書房在空置許久後再次擁有人氣。教習先生卷着書本正坐講席,看着惠芷玉低頭盯住書本,一字一字往外蹦音,态度可嘉,能力太差。先生走下講席坐在他唯一的學生身邊,用手指着一個字一個字教她。
還好占個态度可嘉。惠芷玉努力拉攏自己不斷飛散的專注,不要去想屋外陽光真好鳥兒叫得好聽,将專注力集中在書本上,慢慢的竟也有成果。
找到狀态後她立刻展現出了“神童”天賦,将整篇書本念得流利非常,流利到她自己都感覺自豪,驚得先生連誇朽木亦可雕也。
休憩時間便因此變長,惠芷玉終于可以把不方便向母親打聽的事來問先生:“先生,我頭都念暈了,今年是華光幾年呀?”
“華光十三年,怎麼連這種事都忘了?”
“頭念暈了嘛,那,”惠芷玉心算一下,自己今年應是八歲,八歲……夢裡她正是八歲那年跟着娘回了晥州鳴縣,“今日是幾月幾?”
先生疑惑地瞧來,“你又在想什麼借口了?五月十五。”
如果沒記錯的話,五月廿二她就要搬家了,而五月二十日分龍節,祭祀典禮上發生了悲事,有個姐姐在祈福時偶遇意外流産。惠芷玉若有所思,如果要求證自己夢見的是否真實,這就是個機會。
先生可不管她在思什麼,左右不過是小孩奇思妙想。休憩時間到,書聲又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