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這才露出一副滿意的神色來。
聊着這幾日的閑事,月已爬至高空。惠芷玉忍不住眼皮耷拉合攏,幾秒後又猛張開,清醒的短時内看見遊萬洲也眼睛一閉一閉,她便小聲提議:“不然睡了吧……”
“嗯……”遊萬洲鼻音回應,被子一拉搭上兩人,貼着她合攏眼。
即将入睡的前一刻,惠芷玉還有閑暇起念頭:她這還是第一次跟男生同蓋一被呢。
困意洶湧,意識終于撐不住陷入夢鄉。
醒來時第一感受是悶。惠芷玉睜開眼,發覺自己完全埋在他的懷裡:兩人手腳交纏不知何時摟在了一起。她終于感覺有些别扭、這樣有些太親密,放輕動作努力将手腳抽回。
遊萬洲眼都沒睜,隻一翻身,又壓住她半截身子。倒也不重,隻是她現在能完全看見圓圓極近距離那濃密黝黑的睫毛。惠芷玉别過臉去,終于忍不住開始用力推他,“起來啦。”
被推搡了好幾下,遊萬洲才慢吞吞嗯了聲。他擡手揉了揉眼睛,見惠芷玉被自己壓着半身正别過臉去,看她耳朵有點紅,好奇伸出手捏住她耳尖:“熱熱的。”
惠芷玉再也忍不了,猛地擡腳踹他,終于把毫無防備的世子殿下踹開。
這都是什麼事啊,她到底為什麼要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調戲!正柳眉倒蹙瞪去,就見遊萬洲在床上滾了一圈又與她面對面,一臉茫然問:“怎麼了?”
……胸口一團不知名熱氣在體内亂竄。惠芷玉這下是徹底清醒了。
尋了個借口把尚處茫然、衣冠不整的小世子爺趕出窗外,惠芷玉喚來最後一個留在她身邊的小侍女,“知禮,替我梳妝。”
知禮正給她梳着發,惠芷玉還是沒忍住從衣襟裡摸出小白盒,打開。隻見纖細冰絲墜着一顆小巧的水滴狀和田白玉,在陽光下閃着微光。
就是這個東西,讓他用了這麼久?惠芷玉兩指捏住冰絲提起,看見用于固定在發間的夾,知了這是枚頭墜。也終于在光的照耀下看見白玉上略粗糙的刻痕。
是他親手雕的玉。惠芷玉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時辰已到,惠芷玉與趙汀蘭登上馬車。她們的車隊隻有五車十馬,三車必備用品、一車載知畫知禮、一車載趙汀蘭惠芷玉。
侍衛與馬夫騎馬行路。對于曾經的高門世家而言,現下的處境甚至可以稱得上落魄。
而比起感受落魄,惠芷玉在馬車徐徐前行中重新感受到了那壓抑的驚惶。
她的确要走了,離開這個安全的、舒适的京城,回到那個危險的、熟悉的鳴縣。那些土匪,她至今一直逃避不願去回想,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是她們,為什麼會是她們正好離開鳴縣時遭遇?
惠芷玉在搖晃的馬車上低頭坐着,她眼珠一轉看見身邊的趙汀蘭。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仿佛下一秒又會響起漫天的凄嚎、血肉的悶響。
她緊緊捏起拳,努力勸自己,現在還不到時候,還不是時候,不會有事。
布匹擦動車轎聲響,娘親擡手掀開車簾,惠芷玉視線跟着轉動。
一襲金絲錦緞祥雲服、騎着汗血寶馬的小公子候在其外,一隊侍衛随他其後,正守在城門口。小公子雙目與她相接,露出個有些孩子氣的頑皮笑來。
她忽然從可怕夢魇裡回神,掙脫了過去的鬼影。
“趙姨,安安,我來送你們一程。”遊萬洲提高聲,策馬奔來,與她們的車轎同行。湊近了,惠芷玉看見他正伸手虛空指着她眉心,一副不滿的樣子。
嗯,我就是提前拆開了,還戴上了,你能怎麼辦呢。惠芷玉笑的露出貝齒,朝他揮揮手。
遊萬洲也沒什麼法子,瞧她得逞的樣子又不好說什麼。騎行間,他悄摸打量她額間戴着的那枚白玉墜,果然襯的她水墨眼瞳更顯水潤晶亮。
内心隐隐雀躍,看來她很喜歡啊,不枉費他連夜去扒王府庫房選出質地最好的玉石,又照着他的額墜模樣雕出形狀。
畢竟光天化日,再加即将遠别,難得世子殿下還有這份心。趙汀蘭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他簡單打過招呼便不再多言。
惠芷玉見娘親這般态度,便湊去貼在窗邊與他近些。本來還想問他動作怎麼這麼快,但娘親在不好直說。隻能壓低聲音小聲:“你怎麼來了?”
“早就說過會來送你們。路途遙遠,一定要注意安全。”
隔着車馬與窗,兩人靠得很近小聲話别。可再不舍得也到了分别的時候,出了城門抵達城郊,侍衛們出言提醒:“殿下,再走就要出京了。”
緊了緊手中的缰繩,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歎。遊萬州隻得道:“安安,我定會去找你,要等着我。”說罷勒馬,不再跟車。
馬匹與車窗距離便又變得遙遠,惠芷玉這次不顧娘親的反對,雙手扒上車窗探出窗外揚聲,“我等你,你一定要來!”
風過林道,萬葉嘈雜,見證了又一場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