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多少聽過些,可沒想到通房之事竟也會臨到他頭上。遊萬洲抿了抿唇道:“兒子現在還不想。”
“遲早的事,你還是留着明溪,”夏瑤岑隻點一句,沒有就着這個話繼續,起身,“确實有些晚了,你在這好好睡罷,莫亂走。”便離開。
為何要專門挑一句莫亂走。遊萬洲捏了捏被子,每夜來他房中,原來是為了盯他,以免他夜半去與安安見面?
雖然娘的确不喜自己與安安這類百姓接觸,可每夜親自來盯,應當也不至于做到如此程度。遊萬洲又覺得自己是否多想,思索中,睡意都淺了。
紛雜的思緒莫名飄到了趙姨身上。僅僅隻是聽安安所言,隻是見過趙姨幾次,遊萬洲便對她印象深刻。
趙姨對安安的疼愛肉眼可見,她病時比誰都着急,徹夜不離地守候;她與有威脅之人來往時又軟硬兼施着攔下,一心隻為護孩子平安。雖然遊萬洲就是那個被攔之人,可他總讨厭不起趙姨來。
畢竟平心而論,若他真要下令,是可以輕易奪去安安一家性命的。正如他面對皇帝,皇帝也可輕易奪去他們王府的富貴榮華。
可是趙姨替安安攔在前了,而他隻能自己面對着。遊萬洲心裡亂,又知道自己這念頭有些不懂事,如果爹、娘當真攔在前,說不定更會觸怒陛下,結果更糟。
也許他隻是羨慕趙姨與安安相依為命,沒有隔閡?畢竟雖然娘親也疼他,可總是要借着世家禮法來規訓,總是嘴上繞彎引他猜測。爹雖然也以他為傲,可也從未在他習武受傷時關心一句,從未在他因些意外儀禮稍有不端時饒恕過他。
娘親的關心總隔着一層。爹又太過于嚴厲,不能親近。遊萬洲閉着眼,思緒不受控地發散四處:
二姐呢。她當初隻是救了自己,怎麼就被罰了三年禁閉。他可不信什麼行止不端,這分明隻是借口,不然怎麼之後二姐從來都沒見過自己,分明在躲着他。
爹太過嚴厲,為何卻偶有控制不住,要打自己?爹情緒失控時,娘分明也在附近,總能關心他替他塗藥,又為何不替他攔着?總不能爹也要奪了娘的性命。
明明他的确不喜與那些世家子虛僞相對,為何爹娘又都總是叫他多與這些人來往,叫他去參宴,叫他要做上等人。
紛亂的心緒已經令他頭腦發脹了,遊萬洲強迫自己收束,這一切他其實都知道答案的。因為他是信王世子,因為王府家中事隻能是家事,不能擴大,甚至也不能叫下人多知曉。不可以明着處理,一切全都是暗流湧動。
胸口卻有一股氣堵着。如果現在能見到安安就好了,至少見到她的時候,總是高興,總是能做自己,哪怕隻是各自安靜做活也是安心的。想着惠芷玉的臉,遊萬洲緊皺的眉慢慢散開,終于緩緩入眠。
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遊萬洲醒來時精神不好不壞,他照例自己做了一切,隻坐在椅子上等明溪給他束發。
束着發,他忽覺異常。明溪的手穿過他頸與發的縫隙,指肚卻輕輕劃過他的後頸;明明隔着身位就能束好的發,明溪卻貼近來,胸脯都擦着他的背。
遊萬洲立刻起身遠了兩步,回身眼光如劍:“你今日聽了誰的吩咐?”
明溪被吓得跪倒在地磕頭求饒:“明溪知錯,請殿下饒我一命,是我糊塗,聽了其他侍女說若能做殿下通房,便能在王府不被欺辱過上好日子。明溪知錯了!”
“……是聽王妃的侍女說的嗎?”世子壓着胸口的莫名怒意。
“不是,是院裡其他的侍女說的,”明溪磕着頭流下淚,“她們也是之前被派在殿下身邊之人,我就聽了。”
不是王妃?世子隔着門,望向王妃院落,眸中思量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最終遊萬洲回過神來,道:“你還有家人否?”
“明溪是罪人之女,早已沒了家,求殿下看在我隻是一時糊塗,饒了我罷!”
“……”遊萬洲從憤怒、殺意、冰冷、謀算、漠然中撿起一點憐憫,道:“我可以還你自由之身,再給你紋銀百兩。你若實在恐懼被人欺侮,用自由身與錢财,總能找到安身之地。”
明溪呆若木雞地擡起頭,都忘了不能與主家對視。她愣愣地看着遊萬洲,問:“真的嗎?”
“處置一個侍女而已,這種權力我還是有的。”
侍女空洞的眼中煥發出名為希望的光。遊萬洲看着心中卻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