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入略有些狹窄的山路時，惠芷玉便知道自己終于抵達了與鳴縣相鄰的淳縣範圍，隻要三日後過了這座山，就能抵達鳴縣。她一邊替自己鼓勁，一邊吩咐侍衛們最後三日一定要保持警覺，最後當頭最容易松懈。

惠氏車隊緩緩駛入山間，平坦到一望無際的草原被高聳入雲的巨木取代，連日光也被高處濃密層疊的葉遮住，隻有縫隙裡偶爾透出的光亮提醒人此刻還是白日。

山林這般較為漆黑又容易潛藏之處最容易發生危險。甚至山林間連客棧都沒有幾家，走到夜幕降臨，他們的前、後，都被高木掩映，隻有一條還算平坦的官道指引前路。

看來今夜隻能宿在馬車上了。李常安在車外問：“小姐，此處狹窄，無法在您左右安插其他馬車，不如我讓他們騎着馬列隊在您四周保護？”

“好，就這麼辦吧，”惠芷玉緊張地呼出一口氣，提醒，“但也不要讓所有人都守着，值夜仍然要輪換，以免精力消耗過大被趁虛而入。”

“明白。”李常安應聲後叫來兩個小隊長，吩咐他們将隊伍各自拆折，要分别在上下半夜都能守住小姐馬車的四周。隊長們稱是回去安排。

左右兩旁陸續響起幾道馬蹄，又在她身邊停住。惠芷玉稍微安下心，知禮知畫開始給她取水淨面，取褥鋪在馬車座上，搭了一個簡易小床。

鑽進被褥，惠芷玉看侍女們找了幾塊墊子席地入睡，才閉上眼。

夢中光怪陸離，有捏着匕首的黑衣人破門而入，有李常安拼死保護被一箭穿心，有自己睡在車内被偷潛進入的賊人殺害，有一醒來知禮知畫身首分離，有不知為何娘出現在身邊，但下一秒她與娘一同被萬箭穿心。

不知中途自以為醒來多少次，卻都隻是從一層夢境蘇醒陷入另一層夢境。

她甚至看見自己死後魂魄漫無目的飄飛，某日遊萬洲胡須拉碴着出現在眼前，前所未有地形容憔悴。在她墳頭放下一束花，輕聲念了兩句什麼，忽然從懷裡摸出一把匕首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她哭泣着撲去卻無能為力。

惠芷玉緩緩睜開眼，擡手一摸，碰觸到眼角兩行清淚。她才終于确切地明白，自己現在真的蘇醒了。

側頭看向侍女，她們已經坐了起來，神色恹恹估計也沒有睡好，現下撐着去給她淨面，取出幹糧早膳，供她食用。

讓下人們也盡快用餐，吃完這口脆餅，惠芷玉閉眼緩了會，才問：“李常安，昨日沒有異常嗎？”

“回小姐，沒有。隻要今日再行一路，休息一晚，明日晚間，我們就能到鳴縣。”

兇險又精疲力盡的路程終于要結束了，惠芷玉隻恨不能直接飛到明晚去，支起身子吩咐：“休整好就上路吧。”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晚間還找到山裡的一家客棧。學聰明了的惠芷玉先讓老闆将店小二、廚師等員工都叫出來看過一遍，派侍衛偷偷繞後檢查有沒有害人痕迹，再加固好窗門。

确認一切正常，将七人輪兩班的侍衛隊也重新安排成三人組分别輪班值夜，給他們更多歇息時間，才安生宿了一晚。

次日接着趕路，終于快要出山，都已經能從樹葉縫隙裡遠遠瞧見鳴縣的平原。惠芷玉捂着心口長長吐出一口氣，睽别已久地再次噙起微笑。

李常安一聲厲喝撕破平靜的空氣：“敵襲！”車外咻咻傳來令人耳炫的箭聲，金屬刺破血肉的悶響，侍衛的叫喊，惠芷玉顫着手一把抓起車上弓箭，拉開，對準車門。

知禮知畫也顫着，以木盾分别擋住兩邊車窗。就聽窗外李常安大聲指揮：“舉盾！弓箭手放箭！”

又是咻咻聲，這次卻是他們惠氏這頭響起。惠芷玉隐約聽見遠處模糊的幾聲痛呼，她迅速起身沖出車門，朝着痛呼聲的方向瞄準。

西北微風，約莫三十丈的西面林間有敵聲，那處方位幾棵巨木高草遮掩。冷靜準确的判斷迅速在極短刹那劃過，她幾乎是在沖出車門的同時射出一箭。

那聲痛叫仿佛戛然而止，響起旁側驚呼人聲：“老七！”惠芷玉搭弓瞄準朝人聲射去，一聲悶響，插中了巨木，敵人立刻銷聲匿迹。

她還要射，李常安卻退至她身後輕聲道：“小姐，你快進車去，死了幾匹馬，幾個兄弟隻是負傷，交給我們就好。”

點了點頭，惠芷玉又下一令：“此地不宜久留，邊走邊戰。”才進了車。

被護下來的馬匹還剩不少，侍衛隊立刻更換馬匹，噼啪鞭聲響，車隊飛速向前行進。

直到他們徹底脫出山林，第二波箭雨遲遲未至。惠芷玉撩開車簾往後瞧，将逐漸遠去的山林烙入眼底。馬車晃動中，她恍惚間看見高草中有一道颀長白袍的身影，目光冰冷，令她脊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