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遊笙一一解去钗環,将藏于發中、袖中、靴中的暗器取出,分門别類擺放在桌面上,最後是那柄彎刀,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将其擱在末位。
她隻着裡衣,後背挺直,跪在執法堂中央:“十七護衛主子不利,緻使主子受到驚吓,自來領二十鞭。”
昨日,她原本是可以直接帶公主離開的,如此公主就不會聽到後面那番話,也不會受到驚吓。
但當時身邊人手不夠,衛女郎又呆愣在原處,煥遊笙不能妄動,隻得等侍衛圍上來,如此就耽擱了時間。
女教習執起蘸了鹽水的輕皮鞭,那是一種扁平鞭子,一眼看去實在尋常,倒像是孩童辦家家酒的玩意兒,但卻能造成嚴重的傷害。
第一鞭落下,皮肉瞬間綻開,很快,雪白的裡衣褴褛破碎,殷紅的血随之滲了出來,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教習的手法熟練而狠辣,每一鞭都力道适中,恰到好處地激發出最大的痛楚。
每抽一鞭,就念一句暗衛營戒律:“不得有情”、“不得有義”、“不得有私”……
煥遊笙不曾哼出一聲,連眉頭也沒有片刻皺起,隻是逐漸失去血色的臉,和細密的汗珠,清晰地映射出她所承受之痛。
教習面無表情地繼續執行着懲罰,鞭子如雨點般落下,刺耳的聲音在暗室中回響。
煥遊笙神色不變,仿佛那劇痛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訓練。
鞭聲落盡,堂内靜默如墓,教習面無表情地擲下鞭子。
煥遊笙身軀微微顫抖,仍筆直地跪着,從容起身。
教習從懷中摸出一瓷瓶藥膏,輕巧地抛過去。
煥遊笙接過,這是暗衛營特供,專用來愈合傷處表面的。
用此藥,隻需兩日,傷口即便拉扯也不會再崩裂,但内裡的疼痛卻不會因此緩和,目的是讓暗衛受到足夠的懲罰,卻盡可能少地影響其職能,更準确地說,是功能。
煥遊笙對于這些東西再熟悉不過。
她抱拳行禮,之後又将方才褪去的衣裳飾物穿戴整齊,暗器一一藏回,将彎刀固定在廣袖之中。
一滴血不經意落到彎刀上,刀身浮現“世安”二字。
煥遊笙也是今日才知道這暗紋,想來是公主的巧思,心中稍松,轉身離去。
夏日的正午,日頭有些過于眩目,照在三寸見方的青石地磚上,泛起片片白光,卻讓人感到溫暖。
見她離去,剛剛還一臉冷肅的教習歎了一口氣,瞥向一旁守着的男教習:“方才那彎刀你也見着了吧?聽說是世安公主特命人定制的。那樣精巧的玩意兒,帶在咱們這些人身上,看着還真有些不習慣。”
十七是第一批暗衛中的佼佼者,也是他們這些教習看着長大的。
“‘暗衛’,一在隐蔽,二在護衛。原是終生不見天日的存在,或隐于樹梢,或匿于房梁。一旦示于人前,便要戰至最後一刻,非将來犯之人斬盡殺絕,不能停手。當日皇後娘娘選中十七護衛公主,甚至讓她常伴左右,我原以為是天大的造化。如今看來卻也不好說。”男教習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暗衛不能有感情,他們一向也是極盡全力讓他們斷情絕念,可偏偏陰差陽錯,十七進入了宮廷之中。
她不斷與人來往、親近,少不得心有挂礙,也不知是福是禍。
……
煥遊笙在宮外并無住所,距離傷口結痂還需兩日,也不能即刻回到永安宮公主身邊,她現下要去掖庭宮落腳,那是宮女居住和犯罪官僚家屬勞動之處,也被稱為“冷宮”。
牢記皇後娘娘的教導,煥遊笙沒有“飛檐走壁”。
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切和昨日似乎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巧合地路過昨日那茶樓附近的時候,聽到了骰子撞擊的聲響。
煥遊笙微微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一家賣馎饦(bó tuō)的老闆娘女兒身上。
那孩子七八歲的模樣,許是父母忙碌無暇顧及,所以塞了幾顆骰子給她搖着玩。
與此同時,周圍的議論聲也傳入煥遊笙耳中。
“聽說了嗎?茶樓說書的被徐員外打死了!”老闆娘對旁邊賣胡餅的小媳婦道。
小媳婦還沒開口,一旁停下來喝碗茶水歇腳的腳夫插話道:“聽那邊食肆的說,徐員外昨兒也不像是奔着要那說書的命來的模樣,怎麼就打死了呢?怕是有什麼隐情吧?”
見來了聽衆,老闆娘立刻口若懸河:“徐員外本來就是想打那說書的一頓,再把茶樓和說書的家裡砸了,讓他再不敢以此為營生,也便罷了。誰知到了那說書的家裡頭,說書的婆娘心疼家裡的物件兒,以身相護。說書的又為護着婆娘,生生挨了一缽盂,就這麼去了。”
“那也是無妄之災了。”賣胡餅的小媳婦感歎。
老闆娘一拍大腿,很是惋惜:“徐員外中年得女,家中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旁的人家若是沒個兒子,大多是去親族過繼個男孩繼承家業。徐員外心疼女郎,不願意,一早打的就是招贅的主意,誰知那女郎偏又看上了個窮秀才。徐員外原本是看不上的,但也想着若是那秀才對自家女郎好,過兩年也就認下了,讓女郎搬回家中,把家業慢慢交出去,含饴弄孫。誰知那秀才一點也沉不住氣,鬧出這樣的慘劇。”
小媳婦性子上似乎有些多愁善感,聽了就又歎息一聲:“徐員外也是情有可原,不知可否從輕發落?”
老闆娘擺了擺手:“徐員外若隻是打死女婿,倒是情有可原。但打死的是個說書的,實在有些過了。何況聽說昨日茶樓裡還有貴人撞見,京兆尹怕是不能輕易放過。”
腳夫搖了搖頭,将茶水一飲而盡,起身繼續踏上行程。
煥遊笙五感極其敏銳,忽略四周投來的欣賞目光,加快了腳步,迎面卻見二皇子殿下和慕容公子并肩走過來。
那日在弘文館,慕容公子寬慰大皇子的意圖太明顯,她還以為他與大皇子交好。
但一連兩日,偶然遇見的時候,都是二皇子和慕容公子一同出行,可能這二人更意氣相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