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恩慈定定地站在傘下半天,直到一切随雨絲消弭,好像什麼都沒有來過。
她手腕一緊,被人拉走。
“人跟人,就和物品跟物品一樣,是明碼标價的。不過呢,在北京這種地方,光有錢都不行,百富不如一貴。”
坐在颠簸的公交車上的時候,黃錦雲也沒停下回味雨中一幕,頗為感慨地和她說長道短。
她坐在靠窗位置,瞥着窗外雨絲,忽又偏頭問祝恩慈:“看過北京折疊嗎?”
祝恩慈默默回想什麼的思緒被她一句話拉回來:“科幻小說?”
“講的就是社會階層是分等級的,底層人進不去高層空間,特别現實。”
這話不假,但祝恩慈凝眸看了看她,偏要問:“按照什麼劃分?”
“首先權勢,其次金錢咯。”
祝恩慈聞聲,稍作思考,沒有反駁。
公交經過一片燈火明亮的路段,顯現不遠處一片清澈的城市内透。
黃錦雲眺望遙遠的高樓頂端,用手指做取景框,框住金字塔頂端上那點明亮:“你猜那兒的人在做什麼?”
祝恩慈初來乍到,對這兒的一切都不熟悉,不知道那裡是商貿區或是酒店。
總而言之,是她不能夠窺見,也不能夠試想的風光:“可能是寫字樓。”
“單純,”黃錦雲笑着點她一句,“我表姐說,那可是京城的頂級會所,都是頂級有錢人出入的地方。”
說完,黃錦雲回眸看她,冷不丁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剛才說,你家裡人讓你繼承裁縫鋪子,然後你想接着讀書?”
祝恩慈點點頭,從容講述下去:“當時很迷茫,不知道怎麼選擇。不過我遇到了一個人,他給了我一點幫助。”
黃錦雲:“就是你的資助人?”
“嗯。”
點到為止地說到這兒,祝恩慈的手機響了。
她抱歉地對黃錦雲說:“接個電話。”
“ok。”
來電的人叫許嘉誠。
是祝恩慈的竹馬哥哥,從小鄰裡鄰居一起長大的。
“恩慈,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軍訓怎麼樣?”
祝恩慈說:“今天下了雨,這兩天應該會輕松很多。”
“你留意一下你們學校的官網,助學金補助的時間會貼出來的,你記得及時申報,别錯過了。要是還有什麼不方便的,跟我說。”
“好。”
她聲線清清,并沒有跟他多聊下去的意圖。
于是許嘉誠也沒有太多的話題展開,三言兩語就挂了。
縱然該是很熟絡的關系,祝恩慈跟許嘉誠相處總是有所保留。
熟也不熟。
不過這和許嘉誠無關,她為人如是,對人總有幾分警惕,如果不是十分值得交心的關系,距離感一定是要維持的。
黃錦雲在車輛的颠簸裡睡着了。
祝恩慈看一眼晃悠在她肩膀上的腦袋,随後慢慢放下手機,望向外面的戚冷雨水。
再看向黃錦雲取景框裡的塔尖,在雲霧裡明滅不定。
幾日之後,她見到了許嘉誠。
男生目前大三,在科技大學讀書,戴一副黑框眼鏡,人長得算幹淨,氣質很理工,清瘦有型,隻是在北方人裡,個頭不算高的。
許嘉誠擔任了地陪的工作,帶着祝恩慈去打卡了一些景點。
實際上祝恩慈對遊玩景區并不熱衷,但她很給面子,沒有掃對方的興,一言一語都應對。
到長安街夜騎的時候,兩人路過一個胡同,這會子路已經走偏了。
遊客很少,兩邊的樹木長得很茂密,被秋風一掃,葉聲清脆。
許嘉誠突然看到什麼,急刹了一下,讓緊跟在後面的祝恩慈也不由地停下,随他的眼神偏眸望去。
許嘉誠把眼鏡推緊,看向四合院赤色大門一旁的“标語”。
夜幕昏昏,近視眼很不容易地讀清上面的字,他夠着脖子:“私人住宅,請勿打擾。”
許嘉誠念完,回頭看祝恩慈:“嗐不能走,回頭吧,别闖了人家重地,到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叫人忌諱的字眼讓祝恩慈微怔:“怎麼會死?”
車掉了個頭,兩個人同時往回推。
“你還不知道這什麼地兒,剛進來的時候沒看見麼?門口停的全是官老爺的車,北京可不比家裡,藏龍卧虎的,借你十個膽兒也不能在這撒野。萬一得罪了不敢得罪的人——”
許嘉誠說到這兒,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麼一下,你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沒了。”
祝恩慈還真沒注意門口停了什麼車。
她仰頭一看,高牆裡聳立的老樹枝丫橫斜,就擡頭這麼一瞬,一粒金色的花蕊堪堪掉在睫毛上,将視線遮得一黑。
她閉上眼,槐花順勢掉落掌心。
祝恩慈又重新看清面前的男生,揚起一雙清麗的眼睛,陡生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氣勢。
她聲線淡淡,倒是有力:“我不怕什麼官老爺,我隻相信青天大老爺。”
許嘉誠一愣,然後大笑:“逗你呢,幹嘛這麼一本正經。”
他看着她,不由地記起他們都還很小的時候,春天的青山開了滿山的花,被問到最喜歡的花什麼,祝恩慈說她不愛花,隻喜歡竹子。
為什麼呢?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她字正腔圓念這句詩時的那一雙眼神,和現在的模樣一點沒有變。
許嘉誠沒再吓唬她:“祝阿姨最近挺好的,身體好多了,你高考結束之後她真是省了好大的心,反正她跟我媽在一塊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好好學習,别在外面學壞,她什麼都滿足。”
他笑說:“她還到處說你高考考得好,你們祝家出了個名牌大學生,就跟我媽當時一模一樣。”
聊到這兒,祝恩慈都能想到媽媽說這話的語氣,她由衷地表達感謝:“謝謝嘉誠哥。”
許嘉誠:“對了,你平時要是想打零工什麼的我可以給你介紹,你有學曆,賺點生活費還是容易的。大學生做家教的多,北京人出手都大方。”
她聽着,心懷感激說好。
回去的路上,乘着月光,祝恩慈看到一則新的微信消息。
是陳勉發來的。
她心口漏跳一拍,停下腳步,打開便看到一張圖,是填塗了國畫的書簽。
陳勉:是你的嗎姑娘?
祝恩慈:是。
書簽是她的,大概是當時掉在陳勉車上,她沒注意。
陳勉又問:你自己畫的?
他會看出來不奇怪,底下有祝恩慈的私人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