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突如其來的恩慈,要将她哄好的急迫心迹,比這一袋糖更能往她的掌心壓出沉甸甸的蜜來。
差點亂了陣腳,祝恩慈攢了攢手心兜住糖,找到支點,點頭說:“您是好心。”
方清懸笑意微揚,桃花眼看人時自帶深情意味:“我是好心,又冒犯了姑娘。”
祝恩慈那會兒想起的卻是林岚圍着他巧笑倩兮的模樣。她在眼下深深領會,沒有人會不沉迷于這樣的男人。
祝恩慈咬了咬唇内的軟肉,很快溫淡地出了聲:“姑娘原諒了。”
她掂了掂手裡頭的東西,不等他答,又問:“這也是給我的?”
方清懸:“是給小羽的。”
她趕忙往回推:“我才不跟小孩搶吃的。”
方清懸露出一點笑來,溫柔至極地好似哄人;“她是小孩兒,你就不是了?”
恩慈不響。
他用修長雙指将袋口抻開:“嘗嘗。”
“這是什麼糖?”
“關東糖,是特産。”
方清懸說到這兒,頓了頓,神思好像飄遠了些,目光放輕,等再把記憶扯回來,音色就柔和許多,他說,“小時候我母親常做。”
祝恩慈紅了耳梢,拿也不合适,不拿的話,人又在這兒瞅着,正等着她點評這口滋味兒似的。
她便不再扭捏,撿了一顆糖往嘴裡塞。
熱烘烘的甜味兒直沖口腔,很快塞滿她溫熱的身子,祝恩慈摩挲了指尖的碎屑:“不好意思,車裡不會有味道吧。”
方清懸不知她哪兒來這麼多心思:“車是給人乘的,不是買來供着的,不用時時刻刻這麼小心。”
祝恩慈隻嘗了一顆,又珍重地收好,說:“謝謝方總,等我的回禮。”
沒料到這麼一出,方清懸聞言,忍不住笑了下。
他渾不在意究竟有沒有回禮,笑時恰好去開車門,清淡如流岚的笑意,在她的眼底一閃而過,讓她被糖弄得黏糊糊的牙口都片刻停頓。
祝恩慈恢複咀嚼的動作時,方清懸已然往門庭走去。
縱然是來見她的,來都來了绮園,還是得進去打聲招呼。
門口倆工人在那兒挂過節的紅燈籠,陳勉揚着胳膊幫他們指揮了下,聽見阖門的動靜,往後頭一瞧,對上方清懸漾着微弱笑意的一雙眼。
方清懸擡腳上階梯,又沖後面車的方向一偏頭,對陳勉意有所指地笑說:“考慮不周,家裡兩個小孩兒,下回多買些。”
陳勉一時沒明白什麼,又見他空手往裡頭走,想起剛奉命去買的糖,瞬間了然,懂事地笑道:“成。”
送祝恩慈回學校,陳勉換了輛車,臨近年關,他可能領了點兒獎金,心情不錯,在車裡放了曲兒。
又見後座的祝恩慈沉默,她腿上放着吃的,腳邊放着賠給她的鞋,兩方瞧一瞧,最後擡頭看見偷偷看她的陳勉。
“挨訓了?”陳勉出聲即問。
祝恩慈一愣,算嗎?一點頭:“是的吧。”
“那些地兒就不是您該去的。”
祝恩慈又往嘴裡含糖,問他:“那是什麼人該去的?”
陳勉嘶了一聲,是做思考,順便從後視鏡上下掃她一眼,也擺出一副管教的冷面:“什麼人該去,你也不該去。”
祝恩慈不語,微笑颔首,裝作聽話。
陳勉說:“方先生這些年資助過三個學生,你是最大的。還有倆男孩兒,一個念了高中之後,偷了轉到他家卡裡的錢去打遊戲,考大學指定是沒戲了。”
祝恩慈倒是第一次知道,他還資助了旁人,問他:“方先生很生氣嗎?”
“生氣倒談不上,他從不在意這些學生被培養得多麼出色,但人品很重要。”
陳勉又瞄一眼恩慈,語重心長說道:“他不是訓你,他是怕,所以護你。”
訓與護,興許難以辨别,也并非是對立關系。祝恩慈很懂得人情世故。
“謝謝您,好賴話我分得清。方先生是為我好。”她說。
想到剛才方清懸說媽媽給他寄東西的事兒,他隐晦地提起,也沒說寄了什麼,想也是些不值錢的果幹吧。
祝恩慈又問道:“他有沒有和您說我母親。”
“方總沒有直接接觸過你在那邊的親眷,你媽媽倒是跟我打過幾回電話。”
她說知道,這些年的資助工作都是陳勉在交接。
“聽您的話,方總還資助了别人讀書,是嗎?”
陳勉不避諱地和她聊一聊:“這幾年他做了不少工作,比如修繕一些福利機構,修修寺廟,哪怕是賠本買賣,都折進去不少,其中一項就包括資助你們上學。”
祝恩慈不知道方清懸的出發點,神色裡難免有些困惑,她懂得不好多問,陳勉也避重就輕地說:“方總心慈。”
祝恩慈很肯定這一點,重重一點頭,“我知道。”
到這兒,話題就點到為止了。
祝恩慈咬一口關東糖,牙縫裡滋出甜味兒,想是頭一回聽他說起了他的媽媽,縱使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掠過,就讓她不禁遙想那年看到的照片,十七孔橋上,立在風裡那位溫婉的女人。
那時候青山下了雨,如今京城漫天飛雪。
“到了,姑娘。”
“多謝。”祝恩慈提着鞋與糖,把兜帽一蓋,跟陳勉道别,鑽進了白茫茫的雪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