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機的音質本就不好,再加上小姑娘的聲音有點大,震得陳樹耳朵發疼。他默默地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些。
“小姑奶奶,我馬上到。……最遲兩分鐘,先挂了啊!”
挂掉電話,陳樹立刻撒腿狂奔。誰知道他要是再遲一點,林心妤得使出什麼花招來。
走到小區樓下時,解宬看見賣冰粉的大爺正在擺攤。反正這會兒父母不在家,他也隻剩下物理作業和幾張卷子,明天再寫好了。
解宬小跑過去,把書包放在旁邊的塑料筐裡,開始輕車熟路地幫大爺擺攤。老人看見解宬,眉目聚起笑意:“放假啦?好久沒看見你了,最近還好吧?”
解宬答話,手下的活卻一點不含糊:“嗯,一切都好。就是高中太忙了,都沒什麼時間來看看您。”
老人滿不在意地揮揮手,把塑料碗從櫃子裡取出來:“你讀你的書,不用惦記我這把老骨頭。我身子骨硬朗,人家看我年紀大,也願意多照顧我的生意。”
“隻要你以後想起老頭我,能開心一點,那就夠喽。”老人眼裡滿是慈愛。聽見這番話,解宬停下手裡的活,轉過身,迎上老人溫和的目光。
老人不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他和老伴跟着打拼的兒子兒媳,一起來到這座城市。但年輕人時常輾轉各處,留下老頭老太太。兩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沒有熟悉的鄉鄰,跟不上飛速發展的時代。這裡的一切,都讓突然闖入的老人,感到茫然和無措。
所幸久而久之,兩位老人慢慢适應了在平川的生活,和街坊鄰居也熟絡起來。隻是本該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卻被冷清的大房子禁锢。缺失的親情,無論之後如何彌補,錯過了,總歸會在心上留下瘡疤。
平日總是愛梳妝打扮、爽快大方的老太太,最後郁郁而終。葬禮非常盛大,但略顯匆忙。兒子兒媳無法停留太久,葬禮後第三天就走了。
小娃娃一直不肯離開,哭得直打嗝,鬧着要見奶奶。但還是在哭累了睡着後,被大人抱上飛機。
那正是老人遇見解宬的時候。當時解宬去老人的攤位,坐了很久也沒離開。老人很詫異,蹲下身,摸摸小朋友的頭:“小娃娃,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坐着呀?你爸爸媽媽呢?”
解宬一雙大眼睛忽閃着,坐得筆直,奶聲奶氣地回答:“他們忙,不在家,是姑姑帶我。姑姑還在上班,我很無聊。”
老人看着面前的粉團子,心裡軟的一塌糊塗,輕輕捏了捏解宬的臉:“怎麼不跟其他小朋友玩啊?”解宬隻搖搖頭。
“那好,你就在爺爺這裡玩。不要随便吃别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随便亂跑。”
解宬一本正經地點頭,兩條腿晃來晃去,像蕩秋千一樣。
等解宬姑姑來接孩子回家時,老人才發現,她是老顧客。“真是不好意思,麻煩您了。”女人有些抱歉地鞠了一躬,解宬也有模有樣彎下腰。
老人連忙把人扶起:“沒事沒事,小孩很乖的。有他在,老頭子也多個伴哩!”
那天之後,解宬經常去老人的攤位旁坐着,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他不哭不鬧,有時候蹲在地上數螞蟻,有時候看天上的白雲發呆。等到上小學,解宬就漸漸幫老人分擔一些活。偷閑時分,老人也會為解宬做一碗沒有冰的冰粉。
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就這樣彼此溫暖,融化凝結在心中的冰霜。直到初中,解宬還是會經常去冰粉攤。
此刻老人的目光,讓他想起了兩人剛見面的時候。這麼多年過去,他卻覺得老人仿佛沒什麼變化,一直都用慈祥的目光注視着他。
解宬走近些,拉起老人的手,觸到了掌心的老繭。他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像在許下諾言:“我不會忘記的。爺爺,你看,我們都在變好。”
老人摸摸他的頭,不說話。
回家之後,解宬一頭栽進沙發裡。他随手抓過一個抱枕,掩蓋住自己的神情,問道:“爸,媽,你們說我是選理科還是文科?”
解銘正在回消息,放下手機疑惑地看過來:“這不是剛開學不久嗎,怎麼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
宋萍把新買的衣服在身上比劃了兩下,也覺得奇怪:“對呀,這不是還有一年麼?這會兒想,是不是有些為時尚早啊?”
解宬合上眼,一聲歎息透過抱枕傳出來,悶悶的。
“别擔心,一年之後再想也不遲。快看看,媽媽穿這件衣服怎麼樣。好看嗎?”
解銘應和:“好看,好看。”
宋萍抄起一個抱枕扔過去,解銘下意識擡手抓住。她嗔怪道:“你連頭都沒擡一下,怎麼知道合不合适?你多學學咱兒子!”
解宬抿嘴忍笑,嘴角都被扯得向下。
“9月30日,周一。天氣:晴。”
洗完澡後,解宬坐在書桌前寫日記。他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從幼兒園到現在。最初是因為太無聊,隻能自己跟自己聊天。
鋼筆在紙上劃過,沙沙作響。筆尖跳躍,墨迹拼湊成一段段記憶。
“放過自己,别害怕。”解宬寫道,心裡驟然輕松很多。果然,有些事情還是寫出來比較好。無形之中,寫日記已經成了他放松的方式之一。
解宬想了一會兒,提筆落下幾個字——
“不忘過去,不負現在,不懼未來。”
這一覺,他睡得格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