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煜光擡起身子,二人身高相仿,他平視而笑:“将軍戍守邊關多年,身經百戰,其艱苦在下不能感同身受,隻有敬佩。無奈我出生從文,不能舉劍張弓保衛一方。”
魏辛似覺得他的話有趣,順着他的話笑說道:“盧侍郎乃當朝狀元,竟然有一顆從軍之心。”
盧煜光:“平時愛看些兵書,不過都是紙上談兵,在下頗為欽佩将軍少年熱枕,隻身奔赴軍中,一身肝膽,無所畏懼。”
魏辛輕歎了一口氣:“盧侍郎高看我了,你我年紀相仿,也當知道少年心性總一時沖動,焉能不害怕。”
害怕有去無回,馬革裹屍,也怕無所建樹,走不進太子殿下的眼裡。
他的語氣太深,盧煜光聽到了其中難以言說的掙紮,以及在掙紮後破而後立的決心。
“聽聞将軍回京後生病難愈,不知現在身體如何?”
“已經好了,多謝盧侍郎關心。”
“将軍覺得這場病,生得值得嗎?”
魏辛偏頭看他,似乎不解他言下之意,“生病有什麼值不值得的,生病了就吃藥,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他并不介意其他人揣度自己死活要嫁給容岐的原因——援救昔日舊主,重病難醫,更甚者狼子野心想要圈養皇子,無外乎這些。
恰好他全都占。
盧煜光是個聰明人,見狀便沒繼續聊這個話題,轉而聊起懸壁城的風土人情。
太霄殿外的花園旁,容岐有些暈乎的頭腦被寒風一吹頓時精神了。
宮女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檀木盒子,雙手奉上:“殿下,這是娘娘親手做的荷包,說是給殿下的新年禮物。因娘娘不能前來,特讓奴婢送來給殿下。”
容岐接過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素藍織錦的荷包。他合上蓋子,從随身的荷包裡掏出一小塊金子,扔給宮女:“且去吧。”
宮女雙手合攏接住,彎腰謝賞:“謝殿下賞賜,殿下新年吉祥!奴婢這就回去禀告娘娘。”
容岐将盒子放進随身的口袋裡,看着燭火外影影綽綽的宮牆樓閣,呼出一口白氣,
戌時将過,他折騰了一天有些疲倦,而且腿一直傳來酸疼感,十分磨人。
他甫一進殿,便看見斜對面魏辛正在跟盧侍郎談笑風生,言笑宴宴,遊刃有餘地周旋在圍攏的幾位高官之間。
在他面前卻是另一副模樣,像深不見底的湖泊,又像綿延山間的雪,若隐若現一股冷煞的氣息。
他眉間微動,心道這厮也是一個演技精湛的。
他移開視線,打算去找太傅,跟他老人家一起離開,卻忽然被一陣動靜驚擾。
一位絡腮胡玄色錦衣的男子喝酒起了性,正拉着周圍的人敬酒。他瞥見魏辛正背對着他跟一衆文官說話,嗤了一聲,舉着酒杯踉跄上前。
他離魏辛不遠,加上身材高大,氣勢洶洶,一随從欲上前阻攔卻被一掌揮退。
“啊哈哈哈!魏将軍年少有為,本官頗為欣賞,來喝一杯如何!”
魏辛被猛地一推,肩膀像是被重劍擊打一樣疼,控制不住向前傾去,差一點跌在盧煜光身上。
幸而盧煜光手快扶了他一把:“将軍——沒事吧?”
魏辛神色冰冷,眼底晦暗,擡頭的瞬間歉意一笑:“抱歉,我沒事。”
他揉了揉肩膀,轉頭看着眼前高壯的武将——隴州節度使杜酉,旁邊陪同的人是孫禦
杜酉跟他前後腳進京,同為武将,一邊嫉妒他的軍功,一邊又看不起他身為男子嫁給容岐。
他揚起一抹不解的笑,雖然被冒犯但彷佛不在意對方的挑釁:“杜大人,如今宴席臨近尾聲,你已經喝了一夜,雖是除夕佳節,軍中禁酒的禁令管束不到朝堂,但還是少喝為好。”
他又瞥了孫禦一眼,聲音極冷:“孫大人覺得呢?”
孫禦猝不及防觸及對方的眼神,其中毫不掩飾的警告跟殺意讓他下意識後退一步。他官階比魏辛低,即使背靠禁軍,也不能以下犯上,便不敢作聲。
杜酉眼神向下,神态有些倨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魏大人年紀雖小,但是這般口氣,竟像是訓誡一般,好生狂妄!”
魏辛雲淡風輕地回道:“杜大人誤會了,魏某實在不勝酒力,且杜大人你面紅氣喘,該是飲酒過量,還是得控制一些好,畢竟在太霄殿喝酒喝到暈昏,實在是有損皇家顔面。”
杜酉大手一揮,将酒杯舉到半空,喝多了腦子有些發懵,脫口而出道:“同僚飲酒作樂,怎麼關皇家顔面,還是說魏将軍嫁給昭王,就以為……”
孫禦臉色大變,忙制止:“杜大人!”
“就以為什麼?”
容岐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笑容疏離淡漠,聲音冷如冰,一身紫金色蟒袍襯得整個人華貴矜嚴。
他薄唇輕啟,補充了後面三個字:“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