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力想睜開眼睛,卻視線模糊,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額頭汗濕,雙眼緊閉,幾縷黑發貼在濕漉漉的鬓邊。
睜開眼睛,他說對懷抱裡的人說道。
身下的人睫毛輕顫,眼角滑落濕潤的淚痕,顫抖地睜開了一雙通透濕紅的眼,恐懼,依戀,還有揮之不去的陰翳,“太子殿下……”
容歧猛地驚醒,睜眼盯着床頂,心髒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怎麼會夢到魏辛,還是這種夢……
他呼吸急促,許久才平複下來,起身倒了一杯茶緩緩喝下,回躺到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
同一輪彎月下,鄂州刺史府内,魏辛痛苦地嘤咛一聲,從夢中緩緩蘇醒過來。
他蜷縮在被子裡,身體還留存着夢的遺迹,濕潤的睫毛顫抖,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昏暗幾乎要吞噬他。
又來了,又做這樣的夢了。
如同上一世,容歧死去的樣子成了他的夢魇,而他,竟會在這樣的夢魇裡發春,一邊恐懼,一邊沉溺。
他不敢睜開眼睛,但是每次容歧都會溫柔親昵地喚他睜眼,他怕,但是又想,或許能見到殿下呢。
可每一次睜開眼睛,都是一張啃噬腐爛的臉,窟窿似的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每一次驚醒,都有一場愛欲的噩夢。
他緊緊咬住唇瓣,嘗到一股鐵鏽的味道。
等身體的顫抖稍緩一些,魏辛坐起身,點燃了一根蠟燭,抱着雙腿坐在床上,盯着燭火發呆。失魂落魄,像沒有靈魂的玩偶一樣。
夜深寒涼,紅燭垂淚。他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雙腿下地,起身取過外套穿好,往屋外走去。
明月皎皎,一匹駿馬飛馳出城,馬蹄聲驚起叢中鳥雀,很快隐入幽深夜色。
經過晝夜不歇的一天一夜,魏辛先軍隊一步到達了京城門口。
他換了一身灰布麻衣,面部易容,打扮成一個普通商人。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城門口已經有許多人在等待。
守城的士兵打開城門,他牽着馬,跟随一衆人進城。
他繞到昭王府的西側門,動作極輕地翻進了王府,避開護衛跟丫鬟朝居靈殿的方向走。
“誰?!竟敢……”
淩風話還未說完,魏辛動作極快地點住了他的穴道。
淩風一愣,神情有些疑惑,将軍?
魏辛見他認出了自己,便解開他的穴道,輕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淩風拱手行禮,低聲解釋道:“王爺将我等四人遣離了居靈殿,在外殿守護。”
魏辛笑了一聲,輕諷道:“多半是怕你們洩露消息給我。”他閉了閉眼睛,說道:“别聲張。”
說完,便朝居靈殿的方向走去。
昭王府是魏辛一手布置的,為了讓容歧出入方便,修築了很多輪椅能走的緩坡跟走廊。比起将軍府,他甚至更熟悉昭王府。
魏辛并沒有直接去寝殿找容歧質問,而且悄悄潛到了梧桐閣藏身。
他這次提前回來,本意就不是為了質問容歧為什麼對他隐瞞。
為什麼瞞着我?為什麼不信任我?為什麼不愛我?
這類問題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光暈透過窗戶照進屋内,外面漸漸傳來走動的聲音,丫鬟輕聲說話的聲音。
他聽到門外有動靜,一躍上了房梁。
兩個丫鬟端着水跟帕子,推開門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放下銅盆,用帕子沾水擦拭桌椅,另一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幹活的丫鬟嗔了她一眼,說道:“别犯懶,打掃完等會兒還有活呢。”
坐着的丫鬟将帕子丢進盆裡,伸出食指攪了攪,有氣無力地說道:“昨夜睡得晚了,困,這屋子也沒人住,随便擦擦得了。”
另一個丫鬟罵道:“這可是将軍的屋子,我聽說将軍近些日子就要回來了。”她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一縷碎發,說道:“還有,萬一王爺過來發現屋子不幹淨,你跟我指定沒好果子吃。”
犯懶的丫鬟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動了起來,嘴裡嘟囔道:“嗐,自王爺住進這昭王府,可曾踏進過這梧桐閣一步?”
她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說道:“将軍離開後,總歸會睹物思人吧,但是一次都沒有來過。而且現在住在後院那位姑娘,天姿國色,哪個男人見了不喜歡……”
另一個掐了她一把,“噓,說什麼呢你!”
她吐了吐舌頭,兩人清掃完,很快帶上門離開了。
魏辛從房梁下一躍而下,掃了一眼梧桐閣内的陳設,沒有一絲另一位主人的痕迹。
容歧從來不曾主動踏足他的世界,不了解,不關心,卻噓寒問暖,言辭切切。
留給他的便是若即若離,忽冷忽熱。
心是會痛苦的,即使理智企圖麻木,但是痛苦還是像荊棘一樣纏繞他的全身。
他從梧桐閣的側門出去,走過一段林蔭走廊,躲進了居靈殿。
他站在鎏金屏風後,一抹颀長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将香爐裡的灰燼傾倒在窗邊的花盆裡。一身雪青錦袍,身姿挺拔,金冠束發,矜貴無比。
隻一眼便怔住,無盡的思念争先恐後地湧出,化作一滴清淚落入兩世輪回。
太子殿下……
叩叩——,寶珠輕扣房門,進來禀告道:“殿下,蘇姑娘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