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屹心中大駭,面上卻不動聲色。在表示了自己的失望後,他把話題又換了一個,和阮疏聊起其他的天來——當然主要還是他在說。
阮疏更多的時候隻是聽着,偶爾應幾句,讓人很難從話語裡試探出他深藏于心底的情緒。不過周屹自認也不是毫無收獲,才回到座位,他轉頭就嘩啦啦地寫了小紙條,傳給餘簇,向他彙報情況:“報——!阮疏之前是個自閉小孩!”
餘簇看完後銷毀證據,擡頭,撐着腦袋頗為憂愁地看着闆書。
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雖然寥寥,但都在隐隐指向他心中最不願意的猜測。雖然早有準備,但就是這樣一點點佐證答案、接近真相的感覺,才讓他格外不好受。
畢竟他不希望結果是這樣。沒人希望結果是這樣。
這不是在查什麼案子,不需要那麼客觀,他可以在其中傾注自己的感情,做個悲哀的旁觀者,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當他自在的看客。
餘簇低頭寫了幾筆。
可是他的心動做不得假。
三人趁晚餐的時候再次交換了新獲得的信息——主要是周屹和俞火說,餘簇默默整理。他倒也想說什麼,但目前看來,阮疏對他可能更防着,如果他上前貿然拐到話題上,不僅什麼都問不到,還可能打草驚蛇。
餘簇有些怏怏地把餐盤裡的青椒挑出來,惆怅地喃喃:“希望是我們多慮了。”
周屹吃東西的動作一停,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内向呢?想開點。”
俞火附和:“是啊,周屹剛開始不也很自閉嗎?”
周屹不解:“怎麼什麼都能和我提一嘴?”又看向餘簇,“是啊,我們還沒找到什麼很鐵的證據,萬一不是什麼心理疾病,我們不是很尴尬嗎?放寬心,安啦。”
餘簇皺着眉,又想起景蘭那句“我會撈他的”。目前這個“他”已經解碼出來是阮疏,但是為什麼要撈?他不是好好的嗎?
他已知的信息在整個事情的背景裡實在隻是冰山一角。少年咬着筷子,低頭思索。景蘭女士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并且不想告訴他,打算自己解決,而這事,對阮疏産生的影響絕對非常,非常大。
那也一定會影響到阮阿姨。
餘簇豁然開朗,并且試圖從阮阿姨那裡獲取信息。單一地靠着阮疏擠牙膏似的信息拼湊出真相,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不如找時間問問他媽媽——畢竟沒有哪個母親會不關心自己的兒子的吧?
他把這個想法跟兩人說了,但因為隻有他一個人對阮栎有印象,任務便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肩上。
幾人對視一眼。
少年人目前還沒什麼能力,但心中永遠存着說幹就幹的行動力和勇氣。下晚自習後,周屹聯合俞火,找了個借口一起把阮疏堵在了座位上,餘簇則混在人群中溜出去,往校門口跑去。
如果猜測沒錯,阮栎今天應該也會來,二人勢必攔不了阮疏太久,他必須多争取點時間。
注射的特效藥流動在血液裡,随着少年奔跑而滾燙,卻又因自身特性,壓抑着信息素的分泌。
餘簇沒注意到自己有多久沒奔跑了這件事,一路跑到目的地,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很快注意到一個獨自站在一邊的女人。
是阮栎。
他笑了下,剛要揚起聲音和人打個招呼,那人就看見了他。
餘簇沒作他想,走過去,擡起了手,乖乖叫人道:“阮阿姨。”
阮栎臉色實在有些難看,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靜了會,又補充道:“晚上好。”
“晚上好啊。”餘簇不知道她态度怎麼這麼奇怪,但還是按照計劃,先解釋道,“阮疏有點問題要問老師,要等會才來。”
假的,被同學拖住了。
餘簇面上不顯,轉而問道:“阿姨,阮疏在國外的學習是不是很好啊?我教他的時候,感覺他好多地方一點就通。”
阮栎盯着他,不回答。
餘簇硬着頭皮,繼續道:“聽我媽說您當初也是班上前幾名,怪不得他這麼聰明。”
他又就着阮疏胡亂誇了一通,最後話題一轉,擔憂道:“不過他一般不怎麼說話,是不是有點太孤僻了?”
在他的設想裡,聽到别人誇贊自己兒子的阮栎一定會放松警惕,而在聽到對阮疏的“孤僻”的評價之後,她一定會試圖否定這點——畢竟這在大衆的印象裡不是什麼好詞。而在否定過後,她應該會透露一點阮疏過去的事,來佐證自己所說的話的正确性。
但他沒有考慮目标人物的性格。
阮栎仍沒說話。
餘簇勉強笑着,被她盯得大汗淋漓。
時間一秒秒過去,他甚至聽到了周屹的一句“我去”,然後響起的是有些雜亂的腳步聲,聽着很着急。
阮疏很快趕到,越過其他人走到阮栎身邊,擋住了她看着餘簇的視線,低聲道:“媽,我在呢。”
餘簇眼看大勢已去,他卻什麼東西也沒套到,有些沮喪地往後撤了一步。
也是這時,阮栎機械地擡起頭,看着阮疏的臉,突然給他來了一巴掌。
阮疏偏着頭,神色不清,背影看着實在有些狼狽。
所有人都沒意料到這個情況,餘簇也愣在了原地,看着他的側臉,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動作。
阮栎動了動手腕,看樣子又要給他來一耳光。
餘簇連忙把站着不動的阮疏拉到自己身後。周屹和俞火二人也走上前,和餘簇并肩站着:“阿姨,你冷靜!”
阮栎冰冷的視線掃過他們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阮疏臉上,啞着聲音,一字一頓道:“……阮疏,你果然不要我了。”
阮疏閉了閉眼,撥開這三個人走到了阮栎身邊,半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三個人就是再愚鈍也知道是自己闖禍了,此時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去是留。
阮疏很快扶着阮栎離開,沒有和他們說一句話,也沒有看他們一眼。
氣氛很安靜,可惜沒人覺得這是夢,方才清脆的巴掌聲比什麼都清晰。
等人離開後,周屹才小心翼翼地出聲:“我們,要不,不查了吧……”
事情眼看已經敗露,他們從阮疏嘴裡再也套不到東西,阮栎這條路也走不通,所有摩拳擦掌的計劃于是隻能胎死腹中。
餘簇低着頭,沉默不語。
阮栎出人意料的态度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她之前對他展露出的敵意不是錯覺,甚至這個範圍不止他——她讨厭的是和阮疏有接觸的人,每一個。
這樣的一個母親,能養出什麼開朗的孩子?
俞火猶猶豫豫地說:“那我們現在……”
餘簇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睛,良久才低聲道:“我得找他道歉。”
事情比他想的更嚴重,他總得為自己的莽撞收尾。
他轉過身,去找自家的司機:“走吧,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