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栎一路上難得的安靜。
在那個帶着些顫抖的耳光落下後,她像個電量耗完的機器人,又回到了自閉的狀态,上車後緊緊靠着車門縮在角落,低着頭,默然不語,隻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淚。
被打的那一邊臉還隐隐地泛着疼。阮疏沉默着,也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于是隻拍着她的手背。
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跌落在他的手上,帶着微微的熱意。
阮疏垂着眼,問司機要了幾張紙,輕聲問了旁邊的人一句,沒得到回應,便先把她臉上的淚痕擦了擦。
阮栎擡頭,雙眼通紅地看着他。
雖然現在情況明顯不太對,但司機還是問了一句:“這姑娘是怎麼了?”
阮疏低聲道:“我不聽話,惹我媽生氣了。”
既解釋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又簡單闡述了原因。司機果然收起有些八卦的眼神,專心看路,嘴上還幫着阮栎數落了幾句,頗有一身過來人的經驗:“你們這些小孩啊,也真是的,你媽養你長大不容易,這怎麼還給人氣哭了呢……還有我家那個,也是,忒不聽話了……”
阮疏輕輕地擦着阮栎的臉,沒說話。對方也仍是看着他,什麼多餘的反應也沒有。
司機嘴上沒停,仍在指責阮疏。直到他講到“我看你也不小了,多少體諒體諒你媽吧”,她才出神地喃喃:“你别說了……”
她不斷重複着這句話,結果由于聲音太小,沒能如願堵住司機那張嘴。于是接下來的呢喃陡然變成了崩潰的哭喊,阮栎絕望道:“你别說了!”
司機聞言渾身一震,喋喋不休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他下意識地透過後視鏡往後看。
淩亂的女人轉頭扒着車門,似乎想就此跳車,一了百了,結果被少年握住了手腕,不得再動作。一計不成,她又轉而去咬抓住了自己的手,企圖讓人知難而退。
她此時像個瘋子,下嘴時必定沒少用力。少年咬着牙,下颌線都繃緊了,盡管竭力在忍,還是沒忍住痛得哼出了聲。
司機被吓得滿身冷汗,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并往前挪了挪身子,生怕坐在後座的女人暴起,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他此時也再顧不上在家庭教育裡是誰對誰錯,顫抖地道:“小兄弟,要幫你報警嗎?”
“不用。”阮疏話說得很快,聲音中因為疼痛而泛起的顫抖幾不可查,一切仿佛什麼也沒發生,“直接去目的地就行。”
司機忙不疊應聲,沒再說話。
阮栎聽到他的聲音,顯而易見地愣了下,而後趕緊松了嘴,又哭着道歉道:“小疏,對不起,我沒認出你……”
她低頭看着他的手。被咬的地方已經滲出了血,殷紅的顔色緩緩連成一片,雖蓋住了暗色的牙印,在少年冷白的皮膚上卻顯得更加惹眼。
忽略剛剛的聲音,其實阮疏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他渾不在意地擦了擦自己的傷口,甚至最後還用上力氣,試圖抹去手上的血痕,表情未變,又或者被垂下來的劉海遮住,其姿态冷靜,好像那裡流的隻是番茄汁。
他随口道:“沒事的,不疼。”
阮栎愣了愣,低頭看着他的手,似乎想從傷口的嚴重程度來判斷他這話的真假。
阮疏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
此時的傷口确實沒有再流血了,雖然看着已經不太怖人,但是還是有淡淡的血線挂着,證明着方才的一切。
因為自己剛惹的一堆事,阮栎難得地清醒了一會兒。她沒有再掙紮着跳車,也沒有再到處亂咬人,隻是把臉深深地埋在掌心裡,愧疚、後悔,還有自認為被抛棄的痛苦,種種情緒便混合着,一齊順着眼淚流出。
阮疏擦去手上再次滲出的血,這次倒是沒怎麼管她,隻讓她一個人待着。
目的地很快到達。在小區門口下車後,阮疏沉默地扶着阮栎,往自己家所在的居民樓走去。
夜已然深了,涼風習習吹來,似乎也帶走了一些阮栎的情緒。
阮疏稍微出神,對這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之前也有過幾次,本來他都已經做好準備,收拾被砸出來的滿地狼藉了,卻因為看到他流血的傷口,阮栎的情緒硬生生地冷卻下來——雖然後面又因為極度的歉疚而哭泣,但也比發瘋好點。
說真的,如果隻是受傷,就能讓阮栎勉強理智一點,他其實挺願意這樣做的。疼是疼點,但那也比她獨自一人發瘋,最後折磨得兩個人都不得安生好。
小區大門離家不算遠,二人很快就走到樓下。
領居家的燈還亮着,透過窗戶隐隐傳來電視的聲音。阮疏走進樓道,刻意加重的腳步聲驚醒了聲控燈,于是原來昏暗的世界在他眼中乍然明晰。
阮栎也眨了眨眼,一下子沒适應突然亮起的有些刺目的冷光。
阮疏握住她冰涼的手,把人拉上了樓。
進屋後,他先把人安置在沙發上,然後才去廚房熱了杯牛奶。出來後他把玻璃杯遞過去:“今晚早點睡吧,媽。”
阮栎沒應聲,默默接過。
阮疏則是等她拿穩了,才收回手,坐到她身邊。他撥弄了一下自己的劉海,把眼睛重新擋住,然後才輕聲“解釋”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整這麼一出,其實我和他們其實都不熟來着……”
少年有些低沉的聲音緩緩流出。阮栎低着頭,也不知道是認真聽了還是當耳旁風,吹吹就過去了。
阮疏沒管她的态度,隻是斟酌着,說着她喜歡的說辭。等差不多說完了,他才側頭看着她,詢問地叫了一聲:“媽?”
阮栎說不好信沒信,異常冷靜地點點頭,然後提出要看他的手。
阮疏自然聽她的,乖乖地把被咬的那隻手伸出來。
此時的傷口已經微微凝固,牙印也淡了下去,雖然還沒結痂,但看着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嚴重。阮栎小心翼翼端着這隻手,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确定沒事了之後,才又輕拿輕放地放了回去。
阮疏抿了抿唇,一瞬間都以為自己是玻璃做的。
阮栎看樣子沒認真聽他的解釋,收回手後的第一句又是對不起,蒼白又無力,其間歉疚,卻又給人感覺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