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色有些白,于是顯得唇角揚起是弧度很無力,但可能是因為心境的變化,如今俞火看着,竟能從中品出一絲豁然來。
“……陌生。”俞火啧啧稱奇,瞥見他手上的傷口,識趣地沒問在這半天裡對方經曆了什麼。見周屹上完廁所從後門回來,他便揚聲喊了一句。
“誰?誰叫我?”周屹很快發現俞火和阮疏,剛開始也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但很快便一臉驚喜地撲到阮疏身上去,“诶我去,阮疏?是你嗎阮疏?哎呀你真來了!”
阮疏被迫壓矮了幾寸,聞言有些複雜地道:“嗯,是我。”
周屹弄出來的動靜有些大,周圍有幾個人紛紛投了視線過來。阮疏垂眼避開,頭發因為周屹的動作而有些散開,在臉頰邊又落了幾縷。
俞火看見,空出一隻手狠狠拍了下周屹的頭,把人從阮疏背上弄下來。周屹吃痛地叫喊一聲,但很快又被阮疏帶回來的蛋糕哄好,面上驚喜不似作僞。
阮疏重新紮好頭發,沖他們笑了笑。
周屹看見他這個笑,忽然就沒了聲音,一臉沉重地說:“這些日子很不好受吧,來,這第一口蛋糕你吃。”
阮疏不知道他口中的“這些日子”代指的是哪些年月,故而隻是笑笑,避開了遞過來的勺子。
餘簇很快捏着幾張紙回來,見他們這裡圍了幾個人,也沒細看,微微挑了挑眉,回到座位上,不甚在意地問:“怎麼全圍在那。”
他側頭去看,結果對上了一對深藍色的眼睛。
時間似乎定格在他們對視的這一秒,諸此種種,便都融化在了這一池湖水之中。
餘簇眨了眨眼,見眼前的人并沒有如自己所想的消散而去,心中反而升起了緊張的情緒:“阮疏?”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輕輕點了點頭。周屹大大咧咧地宣布:“是的!他回來啦!”
俞火好笑地踹他一腳:“你這話說的,還以為阮疏去哪了呢。”
周屹立刻放下蛋糕,回頭和俞火打鬧起來。
阮疏被迫站起來,給兩人讓位置。
原本一坐一站時不加掩飾的對視,在視線差不多平齊之後卻變得遮遮掩掩起來。阮疏側頭,尴尬地摸着脖子,正想着要說什麼,餘簇的前桌卻忽然“嗷”地一聲轉過來,求救道:“餘哥!這題怎麼做!”
說完,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兩人之間的不對勁,于是又有點畏畏縮縮地把題目收起來:“唔……你們先聊?”
“不用,哪題?”餘簇很快回神,彎下腰去看他劃出來的題目。
阮疏抿了抿唇,站在一邊。
所幸很快上課,他的無所适從并沒有持續多久。上課後,他看着桌面上從周屹那邊抛過來的紙團,靜了幾秒才拆開。
周屹在上面寫道:“晚飯一起吃?”
正是自由的年紀,一切不虞都能消融在一份熱情的邀請中。阮疏想了想,在阮栎的視角,他這時候應該在上課,今天剩下的時間應該也是自由的,故而回了個“好的”過去。
上課的時間過得很快。下課後,四人快速趕到食堂,點好套餐後便帶着阮疏在角落坐下。
阮疏沒什麼食欲,點的東西很少,很快就吃完了。看着幾人的餐盤,他估摸着應該還有點時間,便估摸着問道:“所以你們昨天在幹什麼?”
另外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頓了一下。周屹猶豫了一會兒,打破尴尬道:“就是,感覺你太内向了,想了解你一下,看看有沒有辦法能讓你開朗一點。”
阮疏不知胸中是何滋味,低頭看着餐盤裡被他挑出來的蔥,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不是親生的。”
“哦哦,這個我們……什麼?”周屹震驚地看着他,但很快便收好自己亂飛的五官,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嗨呀,這有什麼?我也不是我爸親生的。”
俞火跟着說:“我也不是我媽親生的。”
阮疏愣了下。餘簇見狀,解釋道:“他倆是重組家庭的兄弟。”
阮疏很快理解過來,頗感好笑地笑了一聲,笑完才繼續說:“我是我媽撿回來的。”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都識趣地閉上了嘴。
此時食堂人正多,各處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顯得有人氣不少。在這個難得有點安靜的角落,阮疏組織了下語言,緩緩道:“她是個,嗯很有占有欲的人吧,對我看得也比較緊。她沒什麼親人,可能一直沒感受到什麼愛意,所以生怕我會把給她的愛分給其他人。偶爾的時候,看到我和其他人玩,她會情緒崩潰,所以我為了省事,在她面前都會避開與人交談……”
他垂頭說了一大堆,最後總結陳詞道:“沒有和你們說清楚她的情況是我不對,害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哎呦……”周屹忘記自己咬着雞翅根,剛開始發出的聲音含混不清,但很快他便吐掉了骨頭,滿臉心疼地說,“哎呦,你道什麼歉啊,是我們害你挨了一巴掌才對,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以後在校外一定離你遠點不讓阿姨抓住機會……”
他說得簡單又直白,以至于言辭沒什麼修飾。俞火夾了一筷子菜塞進他嘴裡,滿臉恨鐵不成鋼地說:“不應該這麼說吧?咽回去重新說。”
周屹把菜咽下去,聞言于是轉頭,求助地看着俞火:“啊,那應該怎麼說啊?”
俞火:“呃……”
阮疏失笑,心中因為這件事而升起的難過散去一些,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什麼意思就好了,不用吵了。”
話題就此而止。幾人見阮疏的臉色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看,便七嘴八舌地岔開了話題。
——除了餘簇。
這人似乎從看見他之後就格外沉默,在旁邊的這對兄弟吵鬧的讨論的對比下,更顯得格格不入。
阮疏無意識地縮了縮手指,心裡又開始緊張起來。
從食堂出來後,幾個人還是結伴回的教室。
阮疏一如既往地落在隊伍後面,垂頭看着前面幾人的影子。走了一會兒,位于他斜前方的餘簇忽然往後退了幾步,和他并肩後才繼續往前走。
阮疏愣了下。
手背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蜷了蜷,正好握住了旁邊的人的一截指尖。
餘簇低聲道:“對不起……”
兩個人離得有些近,近到阮疏似乎能聞到他衣服上的洗衣液的香氣,也是花香,但和餘簇的信息素的味道不太一樣。
兩撥人的距離漸漸拉遠。餘簇微微側頭看着他,忽然就上去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阮疏頓住。
餘簇擁着他,聲音有點啞:“别管我了,我就是,很想抱抱你……之前過得很不開心吧?”
很不……開心嗎?
其實還好。阮栎并不是一開始就限制他的交際的——不過還是很嚴格,他小時候也不懂,老實說,那幾年過得其實還算開心。等有些長大了,能習慣自己一個人了,阮栎在崩潰之後的對他的高要求便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于是阮疏想了想,誠實道:“還好。”
餘簇:“哦,那就好。”
“但是還是不妨礙我心疼你。”餘簇低下頭,臉貼在了他後頸的阻隔貼上。
阮疏頓時緊繃,跟個棍子一樣杵在原地,良久才拍拍餘簇的背,生澀地安慰道:“我沒事的,餘簇,開心點。”
他目前這狀态确實還可以。餘簇沒抱一會兒便松開了手,兩人于是又一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又回去上課。
卸去一點防備之後,時間便沒那麼難熬了。晚自習結束後,周屹他們也非常理解阮疏為什麼最近跑得那麼快,不再試圖阻攔,紛紛都愉悅地和他約定了周一見。
阮疏微微揚起唇角,也笑着和他們約定了再見。
等他坐車回到家,屋子裡還是沒什麼人氣,地上也仍是一團亂。少年獨自站在玄關處,緩了一會兒,然後才踮着腳尖,踩過玻璃渣回到房間。等放好東西,他又從房間裡,去廚房找出橡膠手套和掃帚,跑去收拾客廳。
客廳實在很亂,少年獨自收拾了不知多久,才終于初步完工。他從兜中摸出手機,想看看幾點,卻發現置頂的聯系人始終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從中午第一句“媽,你在哪”開始,到最近的“媽,理理我”結束,阮栎一條消息也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