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疏今晚睡得很不安心。
發給阮栎的數條消息像是沉入塘底的石頭,在發送出去的那一刻,便脫離他的掌心,撲入幽深的潭水。
讓人一時說不清,和飛蛾撲火相比,哪個更絕望。
——可能是沉石吧,撲火的蛾至少還能看到灰燼。
在又一次驚醒之後,阮疏點亮屏幕,看着沉寂的聊天框,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再等等,再等等呢?萬一下一秒就回了呢?
身處黑暗的人空有一懷的希冀,卻不知該如何追尋亮光所在的方向,隻好無助地交握着手,渴求命運憐憫地垂下一眼,遞給他力量支撐着軀殼,繼續行走在無邊的迷霧之中。
隻是他再也等不到了。
等窗簾後透起光,他才驚覺他渾身冷汗,手腳冰涼,像一隻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水鬼。
窗外人聲漸漸響起,雖是星火,卻稍微點亮了少年的黑夜。
阮疏眨眨幹澀的眼,木讷地爬下床洗漱,卻無意瞥見鏡子裡失魂落魄的自己——不得不說,更像鬼了。
鏡子裡的人長發散亂、眼圈深重,眼球上布着深紅的血絲,模樣十分可怖。少年深深地看着,甚至無力自嘲以慰平内心波瀾。快速洗漱完後,他跑下樓,到最近的攤點買了兩份早餐。
萬一阮栎會回來吃呢?
少年把給母親準備的那份放進電飯鍋裡熱着,然後才回到房間。
貓糧仍然滿着,但此時他已顧不上多想,草草收拾了下陽台後,便坐回到書桌前寫作業。
阮栎希望他好好學習。他是個聽話的小孩。
好幾個瞬間,他甚至覺得阮栎會在下一秒推門進來,笑着遞上來一塊蛋糕,以此獎勵他的上進——跟之前想的一樣。
然而沒有一塊蛋糕走出了幻想。記憶中,他含在口中的奶油是寡淡無味的,這次也一樣。
也或許不一樣。因為他現在不知道阮栎在哪,她又能不能看到自己現在做的、想給她看的一切。
……是的,她不在。
意識到這點,阮疏有點崩潰放下筆,擡手掩住自己的臉,壓抑地哭泣。等到眼睛被哭得生疼,他才撈起手機,又看了一眼消息列表。
置頂仍是一片沉寂。
他無助地又發過去一條消息,結果卻被提示對方已将他拉入黑名單。
巨大的恐慌瞬間襲向他。
阮疏愣了幾秒,随後趕緊沖出門,打了個車趕去最近的醫院。司機見他面容憔悴,也不多問,一路很安靜地開着車。
他是好心,阮疏卻感到有些窒息。
他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安靜的氛圍似乎将他與外界隔絕,圈在薄薄的、透明的泡泡裡,再随着波浪,将他一點點推遠。
他被扔下了。
他被阮栎扔下了。
阮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過車上這段時間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付錢。到了地方,車甚至還沒停穩,他就火急火燎地打開門鎖要下車。
他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幫司機關好門,下了車便狂奔到住院部,想進去,卻跟被釘在原地似的,隻能看着眼前的大樓,不得再進一步。
他去哪呢?
阮栎上次住院也是來的這裡,但他已經找不到她了。
少年從沒遇到過現在這種情況,隻好去找護士問這裡有沒有一個叫“阮栎”的病人,昨天進來的。護士見他這樣,心軟了一瞬,但還是堅持道:“您可以打電話給病人,問下病房号。”
阮疏垂下眼,聲音顫抖着:“我聯系不上她。”
“……”
最後護士還是心軟下來,幫他查找了一下“阮栎”的住院信息,所幸人還在醫院裡。終于得知阮栎下落的阮疏感恩地向她道謝,随後趕往那間病房所在的樓層。
走廊裡人來人往,他與衆人擦肩而過,站在病房前卻不敢邁出最後的一步。
他可以為阮栎邁出一百、一千甚至是一萬步,但如果她後退了呢?
他試着從門上的小窗往裡看,哪怕被扔下了,隻是一眼,他就可以稍微安定下來。可是那裡面沒有他想看到的人。
阮栎不在這,那她在哪?
他頓時愣在門口,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病房前貼着的信息。确認自己沒有找錯房間後,他垂下頭,往後退了兩步,靠着牆緩緩坐下。
他把臉埋進臂彎和膝蓋,像一隻顫抖的鴕鳥。
偶爾會有人彎腰拍拍他的肩膀,企圖将他拉起來,讓他坐到椅子上去,但他都沒答應,仍是蜷成一團,自顧自地坐着。
大概是他的祈願終于招來命運垂憐,放在褲袋裡的手機輕輕地振動兩下。他掏出來看,發現是餘簇。
他也是這時才發現,對面給他發了好多消息,但他都沒回。應該是實在擔心,對方沒忍住,打了個視頻電話過來。挂斷之後,他又不安地問道:“阿姨在你身邊嗎?我打電話過去會不會讓她不開心?”
很快,下一條信息又發送過來:“阮疏,理理我,我很擔心你。”
-媽,理理我。
阮疏偏着頭,不知是在回複餘簇還是在回複自己:“我在。”
對面消息來得很快,言辭間很是松了一口氣。阮疏看着,想着阮栎和景蘭的關系,忽然發過去一句:“我找不到我媽了,餘簇,可以幫我問一下阿姨嗎?她們昨天在一起來着。”
他打得很慢,但還是打錯了好幾個字。
餘簇看到消息後皺起眉毛,瞬間理解了他的心情,趕緊跑下樓去找景蘭。
景蘭聞言,看了眼手機上發來的信息,有些費解地道:“她出院了啊,怎麼了,她沒聯系小疏嗎?”
餘簇也來不及詢問她為什麼如此清楚阮栎的行蹤,隻焦急地說:“他說阿姨把他删了。媽,你要是還聯系得上阿姨,能不能叫她回醫院看看阮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