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手上的是什麼呀?”
女人聞言,順着孩子的手指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似乎是想起那段并不算愉悅的時光,她默然片刻,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小孩應該是很喜歡被這樣摸頭,滿足地眯起眼睛,然後抱住女人的脖子蹭了蹭。
那時候的女人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瘋狂,見狀無奈地低頭,看着小孩烏黑的發頂:“小疏,你怎麼跟小狗一樣?”
“小狗?”小孩擡起頭,“我是小狗嗎?”
女人便笑:“你是媽媽最喜歡的小孩。”
“媽媽也是我最喜歡的媽媽!”
小孩笑容明媚,深藍色的眼裡也跟蓄了光似的,明明是比較沉靜的顔色,在此時竟也與周圍明亮的春色相配。女人對上他的眼睛,看清那雙瞳仁裡屬于自己的倒影,也緩緩彎起眼睛,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那個時候,誰都不知道後來的情況會變成這樣。
把人送到醫院後,阮疏就自己跑到了樓梯間坐着。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聲——有人也跟了過來。
急診室外,阮秋月還在長椅上坐着。看這裡并不太需要自己,餘簇琢磨幾秒,便和蔣叔說了聲,也跑了出來。他坐在阮疏身邊,看着身邊又開始學鴕鳥的少年,想了想,還是沒拍拍他,讓自己手上的、無意蹭到的、屬于阮栎的血染髒他幹淨的上衣,轉而低下頭,輕輕地靠着少年有些單薄的肩。
仿佛這樣,少年就能從自己這裡獲得力量。
兩人靜靜地坐了許久,直到阮栎被轉入病房,蔣叔摸過來找人,他們的世界才重新喧嚣。
醫院的消毒水味似乎更重了一點。兩人跟在蔣叔身後,聽聞阮栎還昏迷着,就沒貿然地進去探望。阮秋月坐在長椅上,見阮疏過來,立刻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阮疏低聲說,“就是您看到的那樣。”
眼前的情況對阮秋月來說實在複雜,她獨自琢磨了一路,怎麼也想不出這對母子的關系怎麼比自己和前夫還要差——明明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還好好的。如今聽阮疏這麼說,她似乎很是被氣到,但念及自己的身體,還是沒發作。
阮疏回答完她後,又不說話了。餘簇看着面前這個比以前還要沉默的人,用手肘怼怼他的胳膊:“陪我去洗個手吧?”
阮疏點點頭,跟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他總感覺醫院的自來水格外涼。餘簇借台上的洗手液,把手狠狠搓了幾遍後,才感覺把手洗幹淨了。他甩甩手上的水珠,下一秒卻将手背貼上了阮疏的臉。
突如其來的觸感冰冰涼涼的,阮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餘簇卻看着他笑了,靠着洗手台,沒頭沒腦地開始講故事:“我小時候做個一個噩夢,夢裡……好像是被一條大蛇吃掉了?還是老虎?這不重要,反正就是被什麼東西撲上來一口咬掉了腦袋。我太害怕了,就翻到床下去了,狠狠磕了下頭,醒來後就在那哭。我媽半夜被我吓醒,見我一直哭,就抱我出門吹了會兒風——那會兒還是深冬,我也沒穿多厚,當下就被冷得忘了哭,隻一直抖。”
阮疏不知道他小時候的事,半垂着眼看他,似乎聽得很認真。
餘簇說到一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開這麼一個頭,但說都說了,隻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後來我偶爾覺得很難過,也會找點冷的東西貼貼。因為那樣,我的思緒就能清醒一點。然後我就會想,何必讓上一秒的、過去的不愉快,來困住現在的、下一秒的我呢?那些明明都已經過去了啊?”
阮疏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手上的溫度還是涼涼的,餘簇又摸了摸阮疏的臉:“那些事情,其實在現在到來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阮疏避開他的視線,一言不發。
餘簇并不強求現在的他回答這個問題,盯着他的臉又看了一會兒,忽然又打開水龍頭,沾了點水在少年臉上抹了抹:“這下,過去的事也困不住你了。”
——他擦去了少年的淚痕。
阮疏抿了抿唇,垂下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眼,讓人無法輕易再借此判斷他的狀态。餘簇認真地看着他,卻忽然被面前的人擁入一個帶着很淡紅酒氣味的懷抱。少年緊緊抱着他,像很久之前那個燒烤味的擁抱一樣,明明是Alpha,卻透着一種脆弱。
他個子雖然偏高一點,但身形更瘦,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是怎麼養的,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餘簇擡手,從容地也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阮疏緊緊地閉着眼,長長的睫毛上似乎挂了淚珠,但顫動片刻,還是沒有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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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時間的能力在懷抱中暫時失靈,讓這個擁抱顯得既漫長又短暫。等阮疏松開手,兩人回到病房前,從蔣叔那聽到風聲的景蘭已經站在了門邊,似乎正在透過玻璃觀察阮栎的情況。
聽到有人來,她回過頭,看見是餘簇二人,立刻走過來,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神色緊張:“你身上怎麼有血?受傷了嗎?找醫生包紮了嗎?傷得重不重啊?”
餘簇剛要回答,就被她一連串的問堵住了嘴,隻好等她說完,再無奈地解釋道:“……血是無意蹭到的,我沒受傷,不信你問蔣叔。”
蔣叔聞言,也替他說話:“是的夫人,二少爺他确實沒被傷到。”
景蘭這才稍微放下心。但她握着他的手還是沒松,借着這個動作,她看向餘簇身後的阮疏:“那小疏呢?你還好嗎?”
“……”阮疏點點頭,盡管他這樣子實在沒什麼信服力。
景蘭也沒揪着問,轉而問二人:“吃飯了嗎?”
因為放假,二中放假前一天是不用上晚自習的。二人下午的課一結束,就跑上了車,讓蔣叔往阮疏家這邊開,路上也沒停下來,本想着看看貓就走,誰知道出了這檔子事。
餘簇聽她這麼問,搖搖頭:“還沒呢,本來打算回家吃的。”
他擡手摸摸肚子,忙活了幾個小時,這個時候怎麼着也該有點餓感了,但他感覺不到,也沒什麼胃口。
“我猜也是。”景蘭的笑容看起來有點疲憊,“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餘簇想了想,其實不太想去,但他還是轉過頭,問阮疏:“去嗎?”
阮疏其實也不餓,但畢竟景蘭在這,見問題抛給他,他沒怎麼想地就點點頭。
景蘭溫柔一笑,轉頭就給蔣叔也放了假。随後,她朝阮秋月走近幾步,禮節性地問道:“阮女士要一起嗎?這裡畢竟是醫院,阿栎她應該不會再出事了,您大可以放下心。”
話的确是這麼說,但阮秋月看看她和她身後,實在沒什麼興趣去他們三人中當電燈泡——盡管其中一人按輩分來說是自己的侄孫,就也笑笑,婉拒了。
景蘭想也知道她不會來,但面上還是頗為全面地演了一波。等和人說完,她便轉身,帶着兩個小孩先走了。
原來有些擁擠的房門口頓時清淨了不少。阮秋月仍坐在長椅上,看着病房緊閉的門,忽然有些懷疑自己把阮栎叫回來的決定,究竟正不正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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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蘭很快把兩人帶到了一家粵菜館。
雖然餘簇校服上沾了血,但景蘭畢竟認識這裡店主,不一會兒,店主就過來,讓服務員把他們帶去了包廂。
景蘭琢磨着他們的口味點了幾道,等上菜後自己卻沒怎麼動筷,隻坐着喝自己面前的湯。
館子的環境很好,菜色和味道也不錯。等菜大緻上齊,饑餓感也遲來地湧上來,兩人吃到最後,雖然不至于把菜全部解決了,但各自也算是吃了不少。
吃飯的時候,幾人都沒說話。等二人吃得差不多了,景蘭才有些慢悠悠地開口,問了幾句下午的情況。餘簇就坐在她手邊,因此很自然而然地就回答了她的問題。隻是他看到的也沒有很多,于是問話後來就落在了阮疏身上。
回答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之後,景蘭看向餘簇,找了個借口先把他趕了出去。等門落了鎖,她才又坐回來,看着明顯緊繃起來的阮疏,輕聲說:“對不起。”
阮疏僵住。那一刻,過去對景蘭的怨念似乎都散開了,但他看着對方,怎麼也沒法故作無事地說一句“景阿姨為什麼這麼說”。
景蘭看樣子是真的很愧疚。她抿了抿唇,神色有點糾結地說:“其實,關于阿栎現在的樣子,我之前就預見到了。”
阮疏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