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李令宜盯着帷帳外那道身影,久久不能閉眼。
她特意遣走了值夜宮人,隻待此人。
也不知崔寂是何時來的,隻見他一動不動站在那兒,如同一尊雕像。
就這樣過了好久,帷帳外那道身影終于低低開口:“愔愔。”
一個小巧香囊被塞了進來,帷帳内霎時被藥草清香萦繞。
李令宜下意識捂住鼻子,卻聽他道:“你放心,之前下毒是迫不得已,如今我已勸住少帝不再對你下殺手。”
“……這裡邊有你最喜歡的睡蓮,那年我們泛舟湖上,你說你睡不安穩,要這睡蓮曬幹了放在枕邊……”
“你瞧,我都記着……”
不知怎地,李令宜聽他低語,卻覺心中悲傷。
看來崔寂和章愔曾是舊識。
可惜他卻不知,他的毒,已親手害死了這位可憐的章姑娘。
“太傅。”李令宜試探道,“太傅深夜至此,是找哀家有事?”
誰知崔寂低低一笑,語氣中竟透着苦澀:“愔愔還是不肯原諒我……從前,你隻喚我‘兄長’。”
兄長?難道他是章愔表兄?
李令宜把崔家和章家想了一個遍,也沒想起兩家有何親緣關系。
可眼前這人又是她如今能抓住的唯一幫手,她不得不低眉順眼喚了一聲“兄長”。
崔太傅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能借他之手,複仇指日可待。
隻是兩人之關系不知深淺,她不敢輕舉妄動。
看來明日得找到章愔當初陪嫁嬷嬷侍女,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如此想着,聞着那枕邊傳來的清香,她竟不知不覺睡着了。
這一夜無夢,直至天亮。
再睜眼,崔太傅已不知去向。
*
一大早,李令宜便收到言貴妃告假,稱身子不适,不能前來昭陽宮請安。
來的幾位妃嫔也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昨日張才人被太後打入冷宮,就連言貴妃前去求陛下開恩,都未曾有結果。
如今太後更是插手要為陛下選新後,這六宮之中往後誰人再敢對太後不敬?
李令宜看着大氣不敢喘的幾人,卻發覺這些人全都膽小無謀,空有皮囊,一時之間竟無人堪為大用。
當初為了後宮安甯,她作為皇後,親自為符骞選妃,專挑些樣貌上好卻腦袋空空的榆木美人。
此刻她隻覺得悔不當初……
然芳也在其中,她謹慎慣了,一直低頭不語,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也算個聰明之人。
可惜如今李令宜一見到她,就不免心中梗塞,恨不能找個錯處将人砍了,又不甘心她如此輕易死去。
望着這一群糟心之人,她揮手将衆妃遣散。
後又叫來昭陽宮管事太監馮寅,向他打聽太後當初陪嫁之人的下落。
“當初跟哀家一同入宮的孫嬷嬷和辭月姑娘如今在哪兒?”李令宜想馮寅已在昭陽宮當差數年,雖是符骞眼線,卻也是個伶俐人。
馮寅做足了恭敬樣子:“回太後娘娘,自娘娘醒來那日,奴便知您記挂她們兩位,孫嬷嬷已被奴安置在昭陽宮雜院,若太後想見奴這就去通傳。”
聽他沒了下文,李令宜問道:“辭月呢?”
果不其然,馮寅支支吾吾道:“辭月在言貴妃處當差,奴不敢随意安置……”
“她何時把辭月叫去的?”她不悅道,“不經哀家同意,就敢随意帶走哀家身邊之人?她言貴妃不懂宮中規矩,你們為何不上報皇後?”
言貴妃帶走太後的人,當時身為皇後她竟然不知!
可見當初這宮裡有多少事瞞着她!
“回太後。”馮寅并不懼,“一年前言貴妃入宮,是陛下親自讓她來昭陽宮選人,奴好不容易保下孫嬷嬷,實在無力再插手辭月之事,望太後明鑒!”
李令宜看出來了,他倒是會做人,兩面讨好,給自己留後路,誰也不得罪。
她擺擺手:“罷了,你這就去瑤光殿,親自把人接回來!”
看這情形,一年前言貴妃入宮,已和符骞沆瀣一氣了。
言貴妃所在瑤光殿,僅次于坤甯宮。
她原以為言殊出身高貴,符骞為拉攏士族才對她如此另眼相待。
卻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拉攏的笑話。
孫嬷嬷很快被人帶到李令宜面前。
當年她初登皇後寶座,太後還未昏迷,這孫嬷嬷她也是見過的。
這幾年未見,孫嬷嬷臉上平添了幾道皺紋,眼神卻還如當初般銳利。
“太後!”她眸中隐隐有淚光,語氣卻平穩,“太後萬福金安!奴婢就知道,太後娘娘福澤深厚,定有醒來那一天……總算是讓奴婢等到了!”
李令宜假意頭疼,哀歎道:“嬷嬷不知,自哀家前些日子醒來,頭疼得厲害,已是将許多前塵往事都忘了,到今日才想起不見你和辭月,這才讓人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