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鳥語兮……”
府中餘音袅袅,琴聲流淌。
管事将孫嬷嬷和侍衛帶到正廳歇息,遣人帶太後去往崔寂住所。
越近他休憩之地,琴聲越發清晰,伴着低沉吟唱。
“太傅有此雅興,看來這傷已大好了。”李令宜問道。
“回太後,這吟唱之人不是大人,而是大人好友王公子。”
引路小厮亦不敢打擾自家大人賞琴,隻得冒着殺頭罪過将太後安排在一牆之隔的偏房。
若擾了大人,死路一條,求眼前這太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随即小厮站在門外,欲尋機進去通報。
李令宜坐下,發現自己對面正是一道隔門,微開了一條縫。
門縫中一雙修長手指映入眼簾,撥動弦響有動人之态。
她認出這手指并不屬于崔寂,應是王鈞王公子在撫琴。
“随叙,這兒錯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李令宜睜大雙眼,隻見琴聲立止,白衣擡袖,崔寂右手輕輕按在了那隻撫琴的手上。
他們——他們在做什麼!
她驚得杯子湊在嘴邊都忘了喝。
他——難道他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若真是如此,自己這麼多日來所做,有多可笑?
隻聽王鈞長歎一聲,縮回手:“唉,這琴藝也比不得你,崔二公子乃世間佼佼,果真沒什麼不擅之事。”
“誰說他沒不擅長的事?”屋外又傳來一道震耳欲聾之聲。
王鈞笑道:“是程将軍來了,邊巡這活期長勞苦,受累。”
程将軍道:“我在外頭受累,太傅在家也受累,你瞧瞧他這府上,亂糟糟的,我進來都沒個引路下人,他不擅家事,也該找個娘子來替他打理。”
崔寂未接他的話,問:“邊疆情形如何?”
程将軍随意坐下,也不嫌杯具被人用過,拿起崔寂面前一杯茶水一飲而盡,話頭一轉,壓低聲音道:“邊疆情形說來話長……我一入城就聽說,你和太後有了私情?”
王鈞眉頭一挑:“還得是程兄,在下佩服!佩服!鈞在這兒坐了快一日了,一直沒敢問出口!”
崔寂面無表情,聲音平靜:“章太後曾與我有過婚約,此事又不是什麼秘辛。”
“如此說來,你對她舊情難忘?”程将軍道。
“程兄這話差矣。”王鈞看了一眼崔寂,“你見太傅何時對何人念過舊情?”
程将軍緊鎖眉頭,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一拍大腿,激動喊道:“哎呀!太傅這招實在是高!外有我們這群将士守邊,内有那宮中管事守宮牆,如今上得太後支持,下得群臣百官……”
王鈞臉色越來越難看。
程将軍卻沒發現兩人異樣,隻顧嘴快道:“若是如此,那少帝還有何……”
“程兄慎言!”王鈞不由厲聲打斷他。
“這兒也沒外人。”程将軍忙收起激動,四處看了一看。
見四下無人,他趴下頭喃喃道,“我平日在外可不會如此不知謹慎,今日得見老友,是激動了些。”
“将軍誤會太傅了。”王鈞歎息一聲,替崔寂辯解,“權勢于他,不過是過眼雲煙、錦上添花罷了,在他心中,這世間總有比權勢更重要的東西。”
“王公子倒是他知己。”程将軍道,“說的也是,若太傅隻為追逐名利,我們也不會追随于他。”
李令宜有些沮喪。
也許崔寂是個有理想之人。
也許章愔也是個有自知之明之人,不會自作多情認為他出仕助符骞奪位,隻為那段往事。
他們登高望遠。
隻有自己還活在過去,活在那個任性、被父母寵壞的李二姑娘魂魄中。
所以她會幼稚以為,自己稍微利用下美貌,就能讓他為自己所用……
她攥着手腕串珠越來越緊,狠狠一掙,竟扯斷了。
珠玉散落一地。
“誰!”
那廂聽到動靜,崔寂拖着傷體拉開隔門。
見是太後在此,面色一怔。
小厮慌慌張張手腳并用爬了進來:“小的該死!小的見大人正與客人吟唱,不敢打擾,才先将太後引入隔間……”
王鈞和程将軍聽說是太後,忙低頭跪拜,不敢窺見天顔。
程将軍更是額上冷汗直冒,方才他說那一堆渾話怕不是已被太後聽見!
此刻見太傅雙手撐門,用身子擋住了屋内之人,他悄悄扯了扯身邊王鈞,示意王鈞陪他先溜。
王鈞心領神會,随他一道靜靜退了出去。
室内安靜片刻。
李令宜看着眼前之人,他面色蒼白,唇間失了血色,全身白衣披發,胸口随意露出一大片肌膚,實不是待人接客之禮。
她垂下眼眸:“既然太傅無礙,我也算來探望過了,告辭。”
說罷她轉身擡步就要離去。
忽聽身後傳來重重一聲巨響,她忙回頭望去,隻見崔寂整個人已倒在地上。
“來人!快來人!”她慌亂中沖過去,擡起他的胳膊,卻發現以自己之力很難将人撐起。
可任她怎麼喊叫,也不見府裡有下人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