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宜本想謝湄會放下團扇,現出真面目。
豈料宮人擡上她的琴時,一并置了屏風在前。
看來她今日是不打算露面了。
這手段,莫說男子,就連李令宜對她的長相也頗為好奇,不由時刻緊盯着她,生怕自己錯漏意外,團扇掉落,露出後方那張令人好奇的容顔。
屏風後,謝湄身影缥缈,起手撥弦。
一曲《關山月》既出。
蒼茫雲海,撥雲見月,古來征戰幾人還。
她竟選此曲,倒叫人刮目相看,是真有其意境,還是刻意突顯與自身相左之風骨?
李令宜沉浸于古樸寥闊的琴音中,不禁佩服起這位謝四娘來。
從她嬌柔遮面,到一開口便膽大露骨,後又奏曲言志,這步步精心設計足以讓一個普通男子拜倒在她裙下。
反觀自身,之前在崔夫人面前的舉動,應已引起崔氏族人反感。
方才又在謝四娘面前表明不願與她共事一夫,與謝氏為敵……
有兩大世族絞殺,定會逼得崔寂放手!
今日若再加上符骞,此局已成。
到時崔寂隻能被迫放她離去!
李令宜回過神來,眼眸漸漸恢複神采,她從屏風倩影上移開目光,擡眸看了一眼崔寂。
崔寂并未賞曲,卻是一直垂眸看她。
他心中暗自歎氣,成事之人慣會隐藏神色,可眼前心愛之人已将心思轉變表露無遺。
……她叫人如何放心!
“喜歡這琴曲?”他隻好替她掩飾,“撫琴予我亦不是難事,娘子若聽了我的琴,不知會否像此刻一般,神采奕奕。”
李令宜這才發覺,她神色轉變太過明顯,忙又沉寂下來:“沒想到謝小姐身貌俱佳,才情也這般好,我實在比不過。”
謝湄已收了最後一音,起身拜謝。
符骞道:“謝四小姐才情是好,阿令也不該自慚形穢,不如你也獻奏一曲,才知比不比得過。”
“陛下恕罪,不管是五弦還是七弦,妾都不會!”她冷冷道。
他分明知道此事,故意提起,是想讓自己出醜?
符骞沖身後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抱上一方木盒,頗為眼熟。
“這箫……還是朕從廢墟裡撿回來的。”他命人打開盒子,呈給她,“雖管身熏得黑了些,并未損壞,朕命你吹奏一曲,為這宴席添些樂趣。”
李令宜看着那管箫,紫竹通體已被火熏得漆黑,她鬼使神差伸手……
“若你不想,不用迫使自己為之。”崔寂沉聲道。
他會護她!
李令宜搖頭:“見此舊物,我亦有了興緻。”
她将管身握在手中,熏黑處并未把手染黑,已是有人擦幹淨了。
“我疏于奏習,隻記得一首了。”她起身道,“不知陛下可否介意?”
符骞雙手合十,鼓掌一拍,道:“就吹奏那一首!”
他豈會不知是哪首?
自她學箫時,曾千遍百遍吹奏,起初魔音繞耳,後又漸漸熟練,最終大成。
隻因他當年出征之地,敕勒川,陰山下,風吹草低。
她也要去。
可那時他還是李家一個普通兵卒,怎能随意帶女子出征。
于是她便學了這首《敕勒歌》。
如今再聽這曲調,天地遼闊間透着一絲悲怨,他眼角竟滾落一滴淚。
曾經心向往之,如今盡失諾言。
帝王流淚,殿内衆人跪倒一片,不敢擡頭。
謝湄默默看了符骞一眼,見他眼眶已紅,盯着屏風後那抹身影久久未曾眨眼,心中一驚,也随着衆人伏首。
崔寂卻未動。
他垂下眼睑,細密睫毛遮住眸光,似乎在出神,令人猜不透在想什麼。
然誰也不知,他手握腰間玉佩,幾乎就要捏碎!
箫曲喚情,好得很!
她果然忘不了他!
曲終。
李令宜從屏風後走出,眼神決絕。
“符骞。”她直呼他的名諱,“曲終人散,你我如同此箫,再不複從前!”
話音落下,李令宜抽出殿内侍衛腰間佩刀,把這管箫一劈兩半!
箫身齊齊斷開,分别滾向四周。
符骞登時站起,不知何時拭去那滴淚,低聲咆哮:“斷箫又如何?你以為你能逃得了?”
李令宜果斷向崔寂走去,在他身邊站定:“我夫君在此,陛下是要君奪臣妻?”
崔寂神态自若,伸手拉她與自己并肩坐下。
又拿他作擋箭牌。
“到底是誰奪誰的妻!”符骞低語。
殿内宮人還伏在地上,此時皆想拼命捂住耳朵。
隻有謝四娘不知所謂。
“臣多謝陛下賜宴。”崔寂随手環上李令宜腰肢,扶她起來,“今日這人也見了,若無事,臣要攜妻回府了。”
說罷也不管符骞是何意思,徑自帶她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