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趙瑛兒自小看過的、想象過的,從戲文中走出的深閨小姐。
她情不自禁撫上自己的臉……
到底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她已忘了自己到底長什麼模樣了。
不知是不是和崔寂這等淪落人相處久了,給了她勇氣,她竟不知不覺挪動腳步,走了進去。
隋行知攔住了她,回頭對李令宜道:“鄉野姑娘不識禮數,娘娘莫怪。”
趙瑛兒如沐春風。
她也學着戲文裡看過的,文绉绉給李令宜福了身,卻一時想不起戲文裡都是如何稱呼的,于是愣在原地。
“我見過你。”李令宜神色莫測,手指摩挲着桌上玉杯,“你……救了他?”
趙瑛兒忙不疊點頭:“我見到崔郎君時,他瘦的吓人,撿了根樹枝撐着,走路一瘸一拐的,胸口還有個大窟窿汩汩流着血……我見他可憐,就偷、借了些銀子,找人給他看了傷,從淮陽府的陵縣,一路拉到我家……”
淮陽府距此千裡,她這一路,用闆車拉個大男人,風餐露宿,吃了大苦。
李令宜放下杯子,站起身向她躬身一揖:“姑娘義舉,我欽佩不已。”
她擡手,從頭上拔下一支珠钗,又取下腕上玉镯,放入趙瑛兒手中。
趙瑛兒從未觸碰過如此精巧漂亮的首飾,此刻小心翼翼捧着,一動不敢動。
李令宜皺眉,看向隋行知:不夠?
隋行知上前道:“這兩樣東西價值千金,夠你一輩子吃喝了。趙姑娘可别不識好歹。”
趙瑛兒如夢方醒,忙把它們小心塞入懷中。
“謝——夫人。”她斟酌着改了口,“崔郎曾說,你是他娘子?你們已經成婚了?”
李令宜搖頭,眉間萦繞着淡淡憂愁:“我賞姑娘,是為姑娘義舉,和他無關,既然姑娘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有了他的骨肉,他娶你報恩……是應該的。”
“你不喜歡他?”趙瑛兒吃了一驚,“你願意讓他娶我,就說明你不喜歡他呗!若是喜歡,自然要同我争搶一番。”
在她的世界,事情皆很簡單。
喜歡就搶,絕不拱手讓人。
李令宜被她這番話逗笑,她很久未曾見過如此坦誠之人了:“我喜歡同男子争搶。”
“你喜歡同他們搶什麼?權?欲?還有這天下?”趙瑛兒不解,“你能争過他們?”
“争不過也要試一試。”
話音落下,李令宜也感到不可思議。
她亦不知自己何時變了,仿佛背後有一雙手,推着她越走越遠。
曾經她隻想在深宮享樂,無憂無慮過一輩子。
當符骞親自抛下她,推她入萬丈深淵時,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并非我對崔寂無情,隻是他如今在我心中,也變得不是那麼舉足輕重了。”她沖趙瑛兒彎了下嘴角,“還望你日後好好對他。”
趙瑛兒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撇了撇嘴:“算了,我實話告訴你,他對你念念不忘,不日便要登門求娶……我看你倒是個心慈的主母,不如屆時你們夫妻兩人一同報恩收下我,我甘居妾室,如何?”
隋行知瞪大眼睛,臉漲得通紅:“趙姑娘你!你真是臉皮厚如城牆!”
李令宜也吃了一驚,面色沉沉:“趙姑娘怎可自甘堕落!”
趙瑛兒翻了個白眼:“你們身居朱門,自然不知我們的難處,這世道哪兒都不太平,普通人家的女兒,能做高門妾室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況且你的心又不在後宅……”
她一眼看出這是個翻身的好機遇。
誰知李令宜變了臉色,立即下了逐客令:“我不同别人共侍一夫,你們既已有了孩兒承歡膝下,祝你們日後其樂融融、舉案齊眉。送客!”
趙瑛兒原想告訴她,自己和崔寂并未行周公之禮,甚至根本沒有一次肌膚相親。
可瞧她舉手投足間一副恹恹嫌棄的樣子,不由心中憋了一口氣,十分不爽。
“有什麼了不起!”她轉身離去,嘴裡喃喃自語,“共侍一夫,你當我願意!若不是看在你們有幾個臭錢的份上,我、我至于嗎!我至于——為五鬥米折腰!”
她搜空了肚子,頭一回說出了像模像樣的典故。
她不禁自嘲一笑:和這些人待久了,自己竟也學會了這些文绉绉的玩意兒。
趙瑛兒氣沖沖回了客棧。
“你的李姑娘不要你了!”她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崔寂目光一冷,翻身下床:“你見過她了?”
“是啊,人家說了,人家嫌棄你和我待在一處時間久了……”她還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道,“不幹淨了,髒了,把你扔給我了!”
“不可能!”蔣玉聽了直言道,“你當夫人跟你一樣,她根本說不出這種話。”
“反正是這個意思。”趙瑛兒擺擺手,不耐煩道,“她說什麼不願共侍一夫,讓我們日後……舉案齊眉,反正我聽不懂舉案齊眉這些個詞是何意,隻知道她就是不想要你了!”
“蔣玉。”崔寂捂着胸口,唇色蒼白,“不等了,送我到邕王府,我要親自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