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松一巴掌打在褚欽臉上,說:“裝什麼裝。”
褚欽被打得偏過頭去,心知不能和闫松講道理,隻得将委屈咽下。
晏嘉見四周無人,撩起袍角,跳上了牆頭。院子裡沒人,晏嘉也沒指望有人迎他,自顧自進了房,晏禮果然在窗下的榻上躺着,一見晏禮,晏嘉也吓了一跳,晏禮目下漆黑,嘴唇煞白,整個人隻剩一把骨頭,氣息清淺,仿佛随時都會斷氣。
晏嘉推了晏禮一把:“老四,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見晏禮沒反應,他還是說了下去:“你做這幅樣子給誰看?你就算把自己糟蹋死了又有什麼用?褚家軍這一遭是怎麼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伸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指指,“你不過是捎帶手的,不過禁足而已,隻是一時之難,日後并非沒有可能翻身,可你若是死了,還有誰記得褚家軍的冤屈,褚欽這樣一個人,哪怕不能流芳百世,也不該遺臭萬年!”
晏禮眨了眨眼睛,坐了起來,擡頭看着晏嘉。
晏嘉一鼓作氣接着說:“二哥馬上就要出宮開府了,以後不方便再來見你,你好好的,别叫二哥擔心,好不好?”
晏禮撲進晏嘉懷裡,哭了起來,晏嘉拍拍晏禮的頭,說:“哭吧,哭完這一次,就要好好的往前走了。”
晏嘉從晏禮院子出來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随侍迎了上來,替他披上鬥篷,說:“二殿下,人人都知道四殿下怕是要廢了,您何苦辛苦走這一遭。”
晏嘉撇了随侍一眼:“能借刀殺人的時候何必自己動手,就算他做不成,至少我們沒什麼損失,那位不就愛看這些兄友弟恭的場面。以後别說這種話了,小心叫人抓住把柄。”
天氣漸漸熱了,自從上一次開刀過後,褚欽的雙腿就不再接受他的指揮,也幾乎沒有了知覺,如今手臂的創口都已經好了,他日日不懈鍛煉,已經可以隻用手臂把自己撐起來。褚欽自從來到這茅屋就沒出過門,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他試過跟闫松套話,可惜被闫松識破意圖,挨了一頓打。闫松出門有一會了,褚欽想試試出門,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要是能遇到過路人就更好了。
褚欽把自己摔下床,趴在地上緩了一會,開始往外爬。地面是踩實的土地,隻爬了幾下,褚欽就已經渾身是土,他沒管這個,用盡力氣爬到了門邊,靠着牆坐住。他現在知道這茅屋的結構了,他住的是裡間,除了一鋪茅草床再無其他,闫松給他準備的幾件換洗衣服都被他疊在床角;外間應當是闫松在住,有一張木床,一個木桌,一張闆凳,闫松的衣服胡亂丢在床上,怪不得他的衣服總是皺着。
攢了一會力氣,褚欽繼續往外爬,還好茅屋簡陋,連門檻都沒有,給他降低了難度。褚欽之前一直沒有行動能力,闫松也懶得關門,讓褚欽順利爬出了茅屋。
太久沒見陽光的褚欽适應了一會才看清周邊的景色,确實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好林,天朗氣清,當然,如果不是在崖頂就更好了。這茅屋太小,常人幾十步就能繞一圈,褚欽雖然不能走,也沒多少力氣,可也隻需要多爬幾下就能看清周邊情況了。這茅屋背靠懸崖,左邊是一汪清泉,泉水彙成小溪彎過茅屋前方,右邊是一個更小的茅屋,應當是廚房,小溪之外是陡坡,别說他一個瘸子,但凡腳力差些都走不上來。怪不得闫松不管他,原來是知道他根本出不去。
褚欽想了想,還是爬向泉眼。那泉水又清又緩,表面并沒有什麼波瀾,褚欽自受傷後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臉,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這不是他的臉,桃花眼變成了鳳眼,鼻子雖然依舊英挺,可是秀氣了一些,嘴唇變薄了些,整張臉的線條也更加柔和,燒焦的頭發都被剪掉了,新長出來的頭發才到肩膀,宛若好女。褚欽想過闫松會照着那個淡月影的樣子整自己的臉,但沒想到闫松神乎其技,這張臉完全看不出從前的影子,而且從水裡的倒影來看,也沒有什麼疤痕。淡月影要是真的長成這樣,也算得上一副好相貌,怨不得闫松為他發瘋。
褚欽正胡思亂想,一股力量從後背傳來,把他按倒在泉水裡,褚欽嗆了幾口水,掙紮着擡起頭,沒有意外,是闫松回來了。闫松又在褚欽的腿上又補了一腳,褚欽沒感覺,也就沒什麼反應,還是自顧自地咳嗽。闫松掰過褚欽的下巴,惡狠狠地說:“想跑?你以為自己還能跑?”
褚欽看了看自己的腿,心想,倒也不用說得如此直白。
闫松想到什麼,又桀桀地笑起來:“既然你的傷都已經好了,就不要再吃白食了,這裡裡外外的活,就都歸你了,哦,你在地上爬也太髒了,我給你弄了個好東西。”闫松閃開身,褚欽看到了他背後的東西,一把怪模怪樣的椅子,椅子腿被四個輪子替代了,前面兩個輪子大,後面兩個輪子小,椅子前還有一塊平放的小木闆。褚欽想象了一下,坐上去的話,可以把腳放在前面的木闆上,手正好能摸到兩個大輪,這樣就能推着自己走了。的确是實用的,他總不能一直在地上爬。
闫松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茅屋。
晏禮練完了一套槍法,擦着汗去樹下的石桌處喝茶,他又恢複了唇紅齒白、面若桃花的少年形象,還長高了些,隻是眼睛裡失去了小鹿般的光,透出些陰郁來。
喝過茶,晏禮走進房内,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手裡拿着本兵法,歪到樹下的躺椅上翻了起來。
褚欽滿頭大汗地爬到了輪椅前,顧不得擦汗,他先翻身坐好,把身上的土拍了拍,然後在腦中預演了一下路線。褚欽背對輪椅坐好,雙手用力把自己撐起來一點,順利坐到了腳踏上。一戰告捷,褚欽喘了幾口氣,往後伸手撐住了座位,躺了太久,他其實沒什麼力氣,剛才的連續用力已經讓他的手臂抖了起來。一鼓作氣,他鼓勵自己,猛然發力,把自己撐了起來,可惜沒能掌握平衡,屁股剛挨到座椅邊,就一頭栽了下來。
褚欽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愣了一會,他已經沒有力氣再來一次了,索性翻了個身,沒管糾纏在一起的雙腿,躺平了。曬曬太陽算了,褚欽想。他用手遮住了眼睛,眼角有水痕,不知道是汗水還是其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