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元武帝期間數十年積澱,這些年雖然有戰亂,朝廷的日子也是好過的,這不戰亂一過去,宮裡就大操大辦地整起了宴席。
宸華殿内絲竹管弦與歡歌笑語不絕于耳。
席間百官們一邊打官腔,一邊紛紛拿眼波掃禦前右下首,誰不知道那才是這場宴會的主人公,在心裡思量這次皇上會降下哪些賞賜,怎麼才能和鎮北侯搭上話。
禦座高堂上的天子垂眸俯視着他的文武百官們,這不單是鎮北侯的接風洗塵宴,也是他趙承頤繼位後添的一筆濃墨功章。
大齊王朝地大物博,劃九州而治,北邊與北狄各部接壤,東臨東郡諸島,南疆則是魚龍混雜之地,流寇土匪甚愛往裡鑽,似乎想将那裡打造成他們的專屬領地。
東郡諸島從大齊伊始就平靜如水,南疆大多小打小鬧掀不起大風浪,北狄卻是大齊最大的勁敵,他們時時刻刻都想将大齊納入囊中。元武先帝用八年時間打的北狄俯首稱臣,此後數十年納貢朝歲、往來通商,面上一派友好邦交之景,元武帝駕崩表面的和睦頃刻崩塌,大齊江山風雨飄搖。
趙承頤便是在這風雨飄搖中繼位,那時他殚精竭慮,生怕這泱泱大國在他手中付之一炬,幸好大齊還有一個鎮北侯,盛世康泰得以重現,史書上也能落下他一點功德。
沉吟良久的帝王回過神來開口道:“如今我大齊内外安定,鎮北侯功不可沒。”
皇上一開口,底下百官皆呼萬歲,陛下聖明。
時不時冒出幾句變着花樣兒的奉承,在哄帝王上他們修煉的爐火純青。
鎮北侯像個局外人似的,寵辱不驚地在一旁喝酒,京都的瓊漿玉液大概不夠濃烈,侯爺跟喝水似的一杯一杯地下了肚。
聖上自幼熟讀經史,沒有他父親那般傳奇的經曆,性子也規矩穩妥,并不崇尚武力。
當初北狄入侵時,年輕的新皇并沒有第一時間遣派徐阆北征,窮途末路時方才重新啟用他,徐阆知道皇上忌憚他,又不得不依靠他。
如今他在北方太久了,久到皇上心裡的哽刺成了頑疾,所以外敵一退便馬不停蹄地将他召回,所謂的慶功,怕也是帝王苦心孤詣的一場博弈。
推杯換盞了一輪,殿中樂聲退避,皇上的大内總管拾起了明黃卷軸,眼觀鼻鼻觀心的百官們知道今晚的重頭戲就要上場了。
石風掐着花旦似的嗓子嘤嘤嗡嗡地說了一堆犒軍的廢話,聖旨的最後一句話卻驚了在座的所有人——封鎮北侯為鎮北王,欽此。
擲地有聲,滿殿嘩然。
坐在六部首位的徐林潇深深地看了一眼禦座上的天子,他好像從來沒有讀懂過君心。
元武先帝推崇武學,當初為了鼓勵建功立業,推了一系列封賞制度,有功便可述職,其中一條:若為當世不世之功,可封王拜候。鎮北侯已貴為萬戶侯,再往上不就是封王麼。
功勞判定也就是皇上一句話的事,皇上不封王也不會有人捏着鼻子跟他提,如今封王,怕是皇上心裡一早就做了打算。徐林潇心潮翻湧,此前他卻沒有聽到一點風聲,皇上這是瞞着所有人醞釀了一場驚雷。
徐阆起身行至殿中,一撩衣擺跪下道:“皇上英明神武,乃萬民之福。但為國盡忠,乃臣子本分,臣固封鎮北,為的就是替陛下鎮守北邊,應當應分之事,亦不配奉此召。”
趙承頤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愛卿說的哪裡話,你替朕收回通州,平定了北邊,愛卿功在千秋,一個郡王還是能配的,莫不是愛卿覺得郡王的頭銜還不夠格?”
徐阆聞言,微微俯身,額頭輕輕點了一下撐在地上的指尖,直起身道:“臣謝陛下隆恩,臣定當以身盡責,誓死守衛大齊江山。”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再不受就是他不識擡舉了。
此時,在座的文武百官看向徐阆的眼神帶着灼熱的光芒——大齊唯一的一個異姓王。
徐阆重新落座,旁邊的徐林沣眉頭緊皺,想開口說話,被徐阆一個眼神制止了。
徐林沣忿忿地喝了一杯酒,擡起頭時,眼神與對面的徐林潇交彙,二人眼裡滿是憂慮,外人眼裡風光無限,徐府一步登天,内裡危如累卵,封王之後再無可封,倘若雲端跌落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宣完旨,封完賞,皇上便走了,把自由的空間留給百官發揮。
于是新一輪頌歌贊詞又開始了,隻不過這次恭維的對象變成了鎮北王。四下鼎沸人聲,鎮北王身邊寂寥無邊,大家都躊躇不決,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不過總有那麼幾個例外。
徐阆喝着喝着,視野裡出現一隻酒杯。
“王爺為大齊立下汗馬戰功,封王乃實至名歸。”
徐阆看向來人:“沈太傅”,說完擡手與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後繼續道:“太傅言重了,徐某就是個隻會打打殺殺的粗人,王不王的并不囑意。”
“王爺不可妄自菲薄啊!”沈太傅沈肄留了一把精緻的小胡子,他邊撸邊道:“事已至此,王爺今後在京城韬光養晦,還望多多留心…”
沈肄說的隐晦,徐阆心裡也清楚,徐家日後太平則已,動則傷筋剔骨,岌岌可危,于是領情道:“多謝太傅提點。”
沈肄見話已點到,便不再多言,側眼看見一人,話音一轉:“你小子翅膀硬了啊!見到昔日恩師連招呼都不打?”
徐林沣誠惶誠恐地行了個禮:“沈太傅之教誨,林沣莫不敢忘,您跟父親叙舊林沣也不便輕易打擾。”
當初徐林沣入翰林院就是拜在沈肄門下,師徒緣分雖然沒能延續下去,但徐林沣心裡一直都是記挂着這位恩師的。
沈肄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歎道:“不錯,有幾分你父親當年的風采了,你師母今日還跟我念叨,林沣這孩子是不是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