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枝再怎麼膽大主動,也終究是個不谙情事的小姑娘,聽見這話的瞬間就嬌羞地别開眼,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有位公子,就是他以前雖然與我話不多,但也以禮相待,可最近對我冷漠極了,這是為什麼呢?”
彩瑛在她臉上掃視一圈,斬釘截鐵道:“你對人家做了什麼?”
裴懷枝一臉莫名其妙,“啊?”頓了一下,弱弱地問道:“投懷送抱算嗎?”
“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彩瑛道:“男人一般都在意皮相,面對美人投懷送抱,卻對美人無動于衷,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他讨厭這人,其次就是他怕這人,你看你是哪種。”
裴懷枝:“我不覺得二公子讨厭我,可二公子怎麼會怕我呢?”
彩瑛一哂:“誰讨厭誰會直接說出來啊?怕更是難說清了,比如怕你别有用心,怕你蛇蠍毒腸,”身子微微前傾朝裴懷枝吹了口氣,“更怕被你迷住了心。”
裴懷枝一愣,耳邊的風似乎吹走了疑雲,露現新鮮出爐的“真相”。
這當,外邊也起了一陣風,吹起了帷幔,露出甲闆上站着的一位公子,他不知駐足了多久,連衣裳上都沾染了水波的潮氣,浸的他身心都濕漉漉的。
彩瑛臉一撂,“這位公子身姿卓越,怎麼還愛聽女子心事的牆角?”
裴懷枝幾乎與她同時開口,輕聲道:“可我不希望二公子怕我,疏遠我,這樣我還怎麼在揚州護住二公子?”
裴懷枝那輕如雪落的聲音在彩瑛的大聲喝問下微弱地不值一提,可習武之人超凡的耳力卻聽了個切切實實。
徐林潇心頭一緊,看了眼女子的背影,不動聲色地步入裡間。
徐林潇:“在下無意冒犯,來此處找姑娘是為了打聽一人,姑娘可知揚州府算學先生許真的去向?”
裴懷枝呆住了,誰也沒料到剛才話裡疏遠她的那人,此刻就出現了。
彩瑛:“公子怕是找錯人了,奴家隻是個唱曲的,許先生學識淵博,能力出衆,怎會與一個戲子有瓜葛?”
沒等徐林潇開口,裴懷枝就反問道:“姐姐之前不是說要離開玉雀與許郎共修良緣嗎?這麼快就勞燕分飛了?”
“你……”彩瑛話音一頓,咂摸出點意味深長來。
裴懷枝不是好管閑事的人,彩瑛可不認為她會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拆自己的台,“你們認識?我猜這位便是你投懷送抱沒成功的人吧?”
裴懷枝沉靜地閉了嘴。
徐林潇沒理會彩瑛話裡的揶揄,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箋,“這個應該是姑娘的東西。”
彩瑛接過,拆開裡面僅有薄薄一紙,卻讓彩瑛似承千斤重,壓的她透不過氣來。
宣紙上赫然是一方求婚書:有女喚彩瑛,吾心悅之,至今日,三載有餘,吾終大成,敢付諸行動,提筆求娶。此一生,吾雖熟讀經書,實不過空有文墨,不願居廟堂之高,旨在算學,為一平庸之人,得卿不棄,相知相伴,生,今世吾當白頭不相離,死,卿亦深刻吾靈魄,不負相忘。神明有靈,若吾有負此言,火海煉獄甘願受之。翹首以待,卿見字三思而複。許真親筆。
徐林潇适時開口道:“這是沒來得及送出的一紙求婚書,姑娘現在應該不會懷疑許先生的真心了吧,他的心中隻有姑娘,現在卻下落不明,姑娘難道就不想找到他,讓你們之間有個結果?”
彩瑛是孤兒,自幼被一個從秦淮河邊退下來的大娘收養,學了一身技藝,大娘去世後她便開始賣藝,後面被蘇家畫舫招納,這麼多年人情冷暖,世道多艱,她都體驗過,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光大概就是見到她傻笑,連說話都結巴的書生,書生沒有考取功名的報複,他認為事不分貴賤,做好一個算學先生未嘗不是一份功績,見慣達官貴人的利欲熏心,這樣淳樸安然的心恰好打動了彩瑛,後來書生更是把他所有的好都給了彩瑛。
那個方才淡然置之的女子此時紅了眼,緩緩道:“那日我跟他提了我想離開畫舫,去過尋常日子,他說要我等他,後來卻沒了他的音信,我以為他和那些薄情之人一樣,隻是嘴上說說,真正做決定時又退縮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怪他,卻沒想到他是真要娶我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徐林潇道:“在此之前他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彩瑛:“災禍剛過去那會,今年見多了生離死别,我便不想有遺憾,就同他述說了心意。”彩瑛猛然擡頭看向徐林潇:“許郎是不是出事了?他連求婚書都沒來得及送出,他說過這輩子忘了誰都不會忘了我的。”
裴懷枝上前抱住了彩瑛,揚州災禍過去那是八月初的事了,一個人失蹤這麼久,其間多少叵測不必言說,大家都心知肚明。
徐林潇沒有說話,他不是神明,沒有預判生死的能力。
有些人就如野草,狂妄的生命力是如何摧殘都能努力生長,彩瑛便是其中一株,她緩過神,平靜道:“他為揚州算學先生,揚州往來的錢财交易,以及百姓的糧食産量,稅收,貨物流通的價格他都要記錄在案,他那段時間跟我說揚州銀錢,糧食的實際數目與他記錄的有出入,他要查清楚,那段時間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他一直都很忙碌。”
徐林潇:“在下去往他住的地方,他的家被人翻過,唯有這封信被藏在隐蔽角落,仔細尋了三次方尋到,他應該是發現了揚州城掩埋的秘密,被人察覺帶走了,他手裡應該有對方想要的東西,未必到了最壞的地步。”
彩瑛苦笑一下,“我們都是底層人,擋了大人物的道,便是犯下彌天大錯,所以我更愛在水上飄蕩,無根無依,北可上容河,南可去溧水河……”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了,表情嚴肅起來,“我想起許郎曾說的,他說他要去溧水河,他說刺史總愛往那跑,他要去那找董末。”
“溧水河”徐林潇輕聲嘀咕一句,接着正色道:“多謝姑娘告知,許先生的下落在下一定竭盡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