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們呆楞的原因,徐林潇從被制服的揚州軍口中得知,他們并不是被董末抓來的,而是被董末騙來的。
幹活的都是一些青壯年,他們大多上有老下有小,災禍一來他們賴以生存的謀當都沒了,董末許他們銀錢,告訴他們朝廷體諒他們的難處,願意給他們一份勞作,吃住不愁,完成後還可以獲得一份豐厚的酬勞。
現在卻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假的,他們幸幸苦苦的勞作是一場虛妄,煙花燃放還會留下絢爛片刻,可他們剛把自己點燃就發現到了頭,什麼都沒留下。
氣氛沉重下來,有的甚至蹲下默默流淚,前路茫茫,生活重擔一時之間全部壓下,壓的人高馬大的漢子們紛紛彎了腰。
徐林潇步履穩健地走到人群中間,他一身錦衣華服與周遭粗衣麻布格格不入,可話卻說到衆人心裡去了,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恰好有一種安撫人心的作用,“大家不必驚慌,這些日子大家勞作的工錢一分都不會少,至于以後,我會向皇上上書,咱們大齊自己也該光明正大地擁有一支水軍,戰船那是必須的,各位都有了經驗當然是首選,想留下的可以繼續做,如果不想繼續做,我也可以想辦法替大家謀其他營生。總之,隻要是我大齊子民,就不能流離失所,朝不保夕,朝廷一定盡力讓百姓日子都好起來。”
國泰民安,漁樵耕讀,這是每任皇帝勵精圖治的目标,也是徐林潇為将為官追求的信念。
徐林潇将駐軍鎮壓起來了,其他勞作的流民聽了徐林潇的話,低下頭繼續手中的事,隻有真正當國破家亡時才能體會其中滋味,更多時候人們在乎的是眼前一畝三分地,錢财到手,日子能過,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至于那些危言聳聽,自然會有能人去解決。
潥水河邊這塊地方很簡單,兩艘破船,幾個流民,唯一有價值的大概就是昨日徐林潇眼見開走的船,運走的兵器,其他再無特殊之處。
一籌莫展的徐林潇站在殘敗的船前,手指又勾到袖中的絲帶,摸到那片鐵花,小小的鐵片不通人性,隻能聽從主人的意願留在原地,向熟悉主人的人傳達她失蹤的消息,除此之外再無作用,它尖銳的刺紮到皮膚,卻一次次牽動握着它的人的心,徐林潇心想:“裴懷枝,你究竟在哪?”
被徐林潇牽腸挂肚的裴懷枝此刻在流民營裡混的如魚得水。
面前擺着剛送來的午飯,她嘗了一口菜,擡頭道:“春華姐不愧是大家公認的大廚,這味道真不錯。”
對面的女子害羞地低下頭。
旁邊還圍着幾個婦女,頓時七嘴八舌響起。
“那是,春華做飯真是一絕。”
“小枝枝你快多吃點,瞧這小臉瘦的,這腰細的,啧啧啧,家裡人沒給你吃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都愛這樣的,一手就能圈住,以為都跟你似的,就你那腰,你相公兩隻手臂環下都夠嗆!”
“哎,你個朱老三,會不會說話啊!咋還帶人身攻擊呢?我可急了呀!”
裴懷枝笑了笑,怎麼也沒想到入了“龍潭虎穴”,見到的會是此番景象。
昨日她剛睜開眼的時候,周遭晦暗不明,唯一可見的人影就是那位春華姐。
她剛一動,春華就将她扶了起來,“姑娘瞧着不像流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怎麼來我們這處?”
裴懷枝苦笑一下,“我是揚州蘇家的,給外祖母買糕點的路上突然被人打暈了,後面的事都不知道了。”
蘇家在揚州頗有名望,蘇老太太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可算揚州當地的義商,揚州的百姓也都對蘇家評價甚高,尤為尊重,裴懷枝表明身份後,春華整個人都熱絡不少,還将她帶出去認識了大家。
裴懷枝這才知道此地是流民營,這裡住着上千流民,但都是婦女和老人。
說的好聽是流民營,其實就是茅草搭的遮雨棚,每個棚裡都住了上百人,大家一人一個鋪子席地而睡,裴懷枝醒來的地方是流民營裡的“小黑屋”——剛送來的人都會走一遭,聽話了就出來,或是營裡有不聽話的也會去走一遭。
裴懷枝之所以能這麼快出來,竟是因為将她送進來的士兵交代春華,這人是他出手誤傷的,讓春華照料下。
聽到此處裴懷枝忍不住想苦笑,究竟是自己運氣太差,被人打暈,還是自己運氣好遇上了一個有恻隐之心的士兵。
裴懷枝在百人的草棚裡度過一夜,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卻沒想到自己對這種艱苦的環境接受良好,而陪着她一起入睡的,是曾經她看過的二公子寫下的一句話:沒有睡露天席地,沒有過朝不保夕,民生多艱隻是一句無病呻吟。
次日,裴懷枝憑借她哄人的功夫,很快就與周圍的大娘大姐們打成一片,從她們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線索。
留在此地的人,有的是親人失蹤報官途中被帶來,有的是原本與相公或者兒子一起在揚州避難,可突然一天出現官兵将他們抓了起來,男人們被帶走了,更有甚者就像裴懷枝這樣的,莫名其妙的被帶進來的,他們都被告知,要想活命,要想男人平安無事就乖乖聽話做事,起初還有人反抗,刀穿入腹,血滿衣襟,目睹鮮活的生命從眼前消失,恐懼就占了上風,他們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後來陸陸續續的有人來,有人反抗,有人離開,慢慢地大家開始麻木,開始适應眼前的生活。
茅草屋的前面是一大塊荒地,他們開荒,播種,除草,每日便是在太陽底下辛勤勞作,旁邊有帶刀侍衛監督他們幹活,為了防止他們逃跑,最外圍還有一圈鐵栅欄,将她們牢牢困在裡面。
裴懷枝與他們一起忙碌了一上午,此時與大家一起吃着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