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将衆人圈在了一起。
為首的士兵将刀架在旁邊流民的脖子上,問道:“是誰放的火?自己站出來,不然我就一刀一個,你不是想救這些人嗎?難道就看着他們眼睜睜的死在你面前?我數到三就開始殺,一,二……”
“别為難他們,是我放的。”裴懷枝從流民中間起身,身旁的春華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用力,春華的手便松開了,前方的流民默默地為她讓出來了一條通道,她慢慢地穿過,走到為首的官兵前,“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放了他們。”
“你覺得你擔得起嗎?”士兵将刀從流民身上拿開,架在了裴懷枝脖子上,“進來了還想出去?誰給你的膽子?還想引人來救,你以為誰能救你,揚州城内外都是董大人的地盤,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接着哼笑兩聲,興緻勃勃地用刀尖擡起裴懷枝的頭:“我要将你扒皮抽筋,頭顱挂在營地前,讓大家看看,想出去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堅硬的刀尖一下就割破了裴懷枝脖頸的皮膚,血珠滑落,染紅了她的衣襟,她強迫自己忽視命門上的尖刀,極力穩住顫抖的身形,試圖以一腔熱血戰勝身體本能反應。
耳邊的聲音又響起:“很早我就說過,來到這兒要忘卻前塵,不要再心存雜念,安安心心地做交給你們的事就好,都這麼久了,你們既然還沒學乖,還妄想着去到外面,這次還鬧出這麼大動靜。”
先前帶着人找尋裴懷枝的那個老人插嘴道:“官爺,我可記着呢,是我偷偷告發了她的陰謀,這個姑娘還想煽動大家一起放火呢!”
裴懷枝分神看了一眼說話的老人,她記得這位老人,因為春華說過他的兒子被帶走了,他和他的老伴則被帶到了這裡,而他的老伴是曾經流民營裡反抗的第一人,那個老婦人說:她來找兒子的,不是來幹苦力的,做什麼是她的自由,她是人,不是牛馬,有權選擇做與不做。
那個老婦人成了這些劊子手底下的未亡魂,她的老伴如今成了這些劊子手底下的走馬狗,裴懷枝不禁想道:奈何橋邊,三生石旁,他們如若有緣在地府相見,彼此是否還會打聲招呼?
老人被裴懷枝幽怨的目光看的渾身不自在,忘了要說的話,讪讪地閉了嘴。
為首的官兵一聲令下:“把她給我架到刑台上。”
所謂的刑台是用草垛子堆的一方高台,這方高台是他們懲罰不聽話的人的地方。
裴懷枝被兩個漢子架着,接着兩人一左一右分别對着她膝窩踹了一腳,裴懷枝腿吃痛,一下就跪趴在地,尖銳的枯草瞬間就在她臉上刮出了血痕。
她的頭發被人一把抓起,劇烈的疼痛從頭皮蔓延開,沖擊着她的眼前都冒起金星。
為首的官兵拽起她的頭皮,惡狠狠地說道:“馬上你就要成為第七十六個死在刑台上的人了,你該感到榮幸,你的死能讓那些愚蠢的流民又安分些時日。”
裴懷枝順着頭上的力道擡起頭,左邊臉頰火辣辣的疼,她卻用力擠出一個冷笑:“難道你們就不愚蠢嗎?董末許了你們什麼,能讓你們如此甘心替他做這缺德的事,殘害同胞,濫殺無辜,你們就不怕午夜夢回這些冤魂找你們索命嗎?”
“死到臨頭還如此嘴硬。”官兵道:“要索命也是我先索你的命。”
說完,他手上力道一松,左右兩個士兵分别拉住裴懷枝的兩條胳膊。
為首的官兵拿出刀,“以前都是捅腹部,留個全屍,今日情節嚴重,處以斷頭之刑,大夥都看好了,如若再犯,這就是你們的……”
官兵懸起的刀砰然落下,人也朝後倒去,咣當與撲通聲接連響起,刀落在了他的手旁,人則直挺地躺地上,他的左心上赫然豎着一根羽箭。
裴懷枝猛地擡頭,二公子一手持着沒來得及收的弓,一手拉緊缰繩,疾馳而來。
周圍的人仍沉浸在剛才的變故中,還沒來得及有所作為,徐林潇就在馬極速奔行中到達裴懷枝身前,身子一躍,跳下馬,一手将弓砸在壓着裴懷枝右手的人的面門處,利落轉身一腳踹在另一人胸口處,随即伸出雙手輕柔地撈起跪着的人兒。
隻見方才敵人面前“硬氣沖天”的裴懷枝突然就柔柔弱弱起來,面不改色的刺猬成了一隻病貓,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了徐林潇懷裡,氣若遊絲地小聲哼唧道:“好怕再也見不到二公子了。”
裴懷枝說完這句話,好像把這一天所有的勇氣都用完了,累和傷痛一起湧了上來,沉沉地在徐林潇懷裡睡過去了。
然而盡管這樣,她的手緊緊地抓住徐林潇的衣服,好像這樣能在夢裡安穩些。
裴懷枝手上的血污在徐林潇的衣袍上留下道道印記,他盯了片刻,覺得刺眼極了。
明落這時終于帶着大軍趕到,忙上前道:“公子……”
“善後。”徐林潇打斷了他的話,穩穩當當地将裴懷枝抱起,朝外走去。
任管多少風雲事,此刻他關心的隻有懷中的人,這是徐大人第一次将公事放在了後面,他為一個女子折了腰,破了例,于刀光火影中緩緩抱她退了場。
這是他騎過最漫長的一次旅途,來的途中他此生頭一遭感到心急如焚,當初北狄突襲南疆軍營時,他曾設想最壞的結果就是南疆動亂不已,北方戰亂又起,可今日他卻不敢想他晚到一步的後果,僅僅想了開頭,就發現心上已然開了一個洞,疼的他不敢深入。
那顆火急火燎的心,在見到裴懷枝的那一刻,終于有了平靜的勢頭,可當看到她的滿身傷痕時,心頭又湧起一種沖動,他竟恨不得殺光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他連重話都不敢說的人,卻在這裡傷痕累累。
他不敢再待下去,怕心裡的暴怒如草長般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