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清晨,從老滑頭的罵罵咧咧開始。
林桃桃從闆凳拼成的硬闆床上爬起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裡都疼。
這就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舒坦習慣了,身子骨受不了委屈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老滑頭起得早,已經被豆丁豆芽纏了好久。
這小老頭怕麻煩得緊,教林桃桃東西都是在孟焰和露露的威逼利誘之下,現在平白讓他再去帶兩個小蘿蔔頭,他是一百萬個不樂意。
“我啥也不會!你們兩個少跟我這兒賽臉,别當老頭不打小孩。”老滑頭大約是被煩得厲害了,連方言都逼出來了,“誰答應的找誰去!我又不欠你倆的!”
林桃桃一邊刷牙一邊想,老滑頭這口音平時藏得怪好的,可比神棍之前那聲“哎呦喂”難認多了。
就這樣吵吵鬧鬧的,好像也挺不錯。
吃過早飯之後,孟焰将一個卷軸鋪在桌子上展開,是一個空白的畫卷。
“關愛之城的城主樹婆婆居無定所,會随機到不同居民家小住幾天,唯一确定的是,在她換地方之前,城池的入口會出現在距離她盡量遠的位置。”
“我們要做的是測繪每一條小巷的角度和長度,同時幫助城裡的居民,向他們打聽樹婆婆的下落。”
林桃桃聽着有些意外:“不是說就幫忙就可以了嗎?還要畫地圖嗎?”
“地圖很好畫,這個沒什麼的。”神棍說,“很簡單。”
林桃桃不太信,地圖真那麼好畫的話,就不會有測繪儀比人還貴的說法了。
“你們去吧,我留下來幫阿公阿婆看着豆丁豆芽。”沈勝男說,“我方向感很差,這邊路這麼繞,很容易把你們帶丢了。”
林桃桃有點懵,我記得,小囡方向感還可以啊……?
……
隊伍其餘六個人分好組,出門了,留下沈勝男幫阿婆種菜幫阿公扶梯子幫豆丁豆芽斷官司。
阿婆一邊摘菜一邊:“你怎麼不跟你的朋友們一起去呀?你們有正經事情的吧?”
“有的,但是……好像也不是很需要我了。”沈勝男笑一笑,“他們比我預想得更加靠得住,我想着,要不就放權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做好了。”
“傻孩子,他們怎麼會不需要你呢?”阿婆說,“尤其是昨天那個拿斧頭的小姑娘,哦呦!看見那兩個人要打你,就沖過來,什麼都不管的。”
“她是個好孩子……是對我最好的人。”沈勝男笑了笑,“我以前還擔心她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企圖,後來發現,有的人天生就是太陽。”
“你也是個好孩子。”阿婆笑起來,“你家裡是不是也有弟弟妹妹,你昨天護着豆丁豆芽,跑出來最快。”
“……有的。”太久沒提起自己的過去,沈勝男有點恍惚,“我家,是在一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山溝溝裡。”
“我是家裡的老大,我爹媽為了要個男孩,跑到外地去生娃,結果生的都是女兒。”
“生老四的時候,我媽難産,也不敢去醫院,就這麼沒了。”
“那會兒我十歲不到,我也不傷心,因為從小沒見過他們幾次,我自己都記不得我是吃誰家飯長大的。”
“我媽拼死生的老四也沒活下來,那也是個女孩。”
阿婆不說話,就安靜聽着。
大約是這樣沉默地包容,沒有嘲笑,沒有鄙夷,也沒有同情,反而更讓人放松,沈勝男也終于有了勇氣轉頭去看自己的傷口。
“我爹找人算命,算命的說,他就是沒有兒子的命。所以他就去找了個死了男人的寡婦,把寡婦的兒子當自己的孩子養。”
“寡婦人很壞,我二妹妹發燒,她就把我二妹妹扔到河裡去,說這樣就不燒了。”
“結果我二妹妹就這麼變成了傻子,原來分明她最聰明,她還會算數……”
“寡婦的兒子也很壞,他比我小一歲,進我家門的時候,已經念初中了。我就上過兩年村裡的學校,那時候勉強識字,就去偷他的書來看,被他抓到,他就要我脫褲子給他賠罪。”
“我不幹,他就說,他媽已經要給我二妹妹三妹妹賣出去了,一個賣給村裡的老頭,另一個賣給村外,他要把我也賣了。”
阿婆歎口氣:“那真是很壞的人了。”
“我不幹,我就這麼兩個親人,”沈勝男深吸一口氣,“我就跟他說,我不想在這裡,我就把他騙到外面去。”
“我想殺了他,推到河裡弄死也好,找塊石頭砸死也行,先殺了他,再殺了他的寡婦媽,逼急了,我那個爹也弄死!誰也不許碰我妹妹。”
“但我最後還是沒動手,我們剛出門,就遇見他學校的老師來家訪,老師問我有沒有上學,要我去學校報到,說鎮裡的學校不收錢的。”
“我才知道,人還有另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