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新帝在這種事情上的進步……實在超乎祁憫的預料。
“我爹今日又被大理寺那邊傳召過去了。”左肅語氣低落,“昨日便審了一天,自然什麼都沒有審出來,聖上又派人去我們府上搜查,祖母見了那些官兵,又驚又氣,急病發作,昨夜連夜請了大夫過來,今天早上狀态才穩定了一些。”
“明日我便過去瞧瞧老夫人。”
“可别。”左肅連連擺手,“因着我是你伴讀,這些年又交好關系,你早就和我們家在一條船上了,萬一我家翻了,你莫要跟着受牽連,我這次過來本意就是提醒你這件事,我家的風波過去之前,切勿與我們添什麼糾葛——你知道我今天是甩開多少跟着我的暗衛才過來的?”
“無妨,這種事情我有經驗。”祁憫原本想說先前左家深陷巫蠱之亂時,自己因為子虛烏有的罪名被貶成庶人,即使在那個時候,他都能想辦法将左家從泥潭中撈出來,更别提如今他手中還捏着權勢——還有季識青這個偶爾會朝他撒嬌傻樂的雍國小世子。
但轉念一想,現如今世界線發生變動,或許左家未必經曆過巫蠱之禍,說話未免加了些顧慮。
“若是你的話,想必對撈我們一家得心應手了。”左肅苦笑道。
祁憫與季識青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有了計量。
先開口的是季識青:“那種事情不必再提,原本便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巫蠱之事,無需用蠱,便可輕易蠱惑人心,宮闱傾軋,瓜蔓連坐,屢見不鮮,這種禍事降到了我家中,避無可避,長姐不便與你見面,每次我入宮她都要叮囑我要多加感謝你。”左肅就要拿起快空了的杯子,祁憫注意到給他添了些茶水。
“何談感謝二字,倒顯得生分。”祁憫從左肅這番話裡确認了,即使在這個世界中,王府應該也是被卷入過那起事件中,左家也曾從巫蠱之亂中全身而退過。
左肅:“就猜到你會這麼說,所以我一次都沒有轉達。原以為這次能借機會入宮,與長姐商議這新起的禍事,誰知她人被軟禁在宮中,根本見不到面。”
即使巫蠱之禍被證實與左家女毫無關系這,可到底她還是失了聖心,近些年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便會被惹一身腥,好在皇帝還顧慮着臨親王府和左家的權勢,不敢有什麼大動作。左貴妃在宮中還勉強能活得下去。隻是曾經那常常能宣家人來宮中相見的特權,在無形中已經被剝奪個幹淨,昨天更是傳來了左貴妃被勒令禁足在自己宮中的事情。
左貴妃本人似乎對此安之若素,左肅作為她的嫡親弟弟格外憤懑不平。
“如今倒也沒有旁的辦法——憫憫,你可不要為我們出頭。”說罷,左肅警告似的向前探探身子,“如今陛下對你的态度你也知道,哪裡還有半點曾經的情誼?怕已經盡是忌憚了,他已經甩了婚約這個爛攤子給你,你稍有不慎便如臨深淵。”
說完,看祁憫似乎猶豫着想說什麼,于是問了一嘴:“怎麼?”
“他不是爛攤子。”祁憫說,安撫似的拍了拍季識青手。
“……”左肅轉眼一看季識青,果然從剛才的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瞬間切換成了喜笑顔開的模樣。
“如此會演應當去做戲子,做什麼王侯?”左肅腹诽。
如今的局勢看似混亂,其實在幾人心中都已經明晰了起來,那位聖上像是壓在所有人頭上的烏雲,稍有不慎就會降下狂風驟雨,讓人避無可避。
祁憫看得出左肅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嘴上說着無妨,但家族裡的事情左肅總還是要擔着的,操心的事多了去。
原本要留下他吃中飯,但左肅心中有郁結,便告辭說要離開。
“這話我隻問一遍。”祁憫突然說道。
左肅手都已經差點推開門,聞言有些費解,但還是轉身,“怎麼了?突然這麼正式。”
“如果此番左家并未突逢變故,你是否會選擇繼續堅持你的變法?”
無論是後世市面上流傳的正統史料記載,還是梁有鶴留下的文字,亦或是在趙逢安家中找到的那本書冊,雖然内容迥異,但無一例外全都将落腳點定在了“改革”之上。
若是要探究那流淌千年的惡意,左肅在日後會掀起的那場變革自是不可忽略的,或者,不如說,這惡意的根源恐怕就是變革。
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雨,方才幾人在屋中說着話便誰也沒有注意到,如今沉寂下來雨聲才格外明顯,雨滴順着檐角砸在石階上,一聲一聲清脆入耳。
季識青起身走到床前,推開雕花木窗,潮濕的風頓時裹着雨水鋪了進來,屋内三人紛亂的思緒也被這雨聲砸了下去。
“也許會吧……不過也說不準。”左肅思考片刻回答道:“隻不過經過老師點撥,我也知道我此前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如果有機會,我依舊是想試一試,隻不過那時候我能拿出來的策略一定是天衣無縫,真正利國利民的。”
說完,左肅自己都覺得好笑,自嘲道:“你也知道,這種變革必是離不開陛下的支持,但陛下……”
左肅原本有些顧慮着季識青,但見祁憫信任他的樣子不似作僞,索性心一橫說道:“兩個月前,南邊漕運出了變故,父親想着趁此機會不如将河道改道,若是改走新的河道,日後漕運可省民夫數十萬。奏章呈上去,過了三日便被原封不動退回了——不是原封不動,陛下應當是看過的,而且看的時候大抵是在吃葡萄,奏章上面幾道葡萄留下的印記清晰可見,可朱筆的批複是半點尋不到的。”
祁憫:“若是你有鼎力支持你的帝王,隻是并非是周國該當如何?”
“何意?”
祁憫把話說得明白些:“如果有一天,周國被雍國吞并,雍國的三皇子,不,孝康太子登基,決定支持你變法,你該如何?”
“不是吧憫憫。”左肅語氣誇張地瞧瞧祁憫又瞧瞧季識青:“還沒嫁過去怎麼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祁憫頓覺無語,剛要開口怼左肅幾句便看見自己身旁季識青突然肉眼可見地羞澀起來,活脫脫像個新婚閨中美嬌娘。
祁憫:“……?”
“你這想法倒是有意思,隻不過未免有些太過于大逆不道了,小心我告訴先生。”左肅畢竟沒像祁憫那般随時關注季識青狀态,也就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剛才祁憫提出的設想也算把他從幾天前的舊事中拔了出來,于是笑道。
可偏偏這種如今看來“大逆不道”的事情,實打實地發生過。
“該如何?”祁憫催促道。
“我想,我會選擇去做。”左肅并沒有多加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