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冰箱的嗡鳴聲裡,芈夏取下廚房架子上卡空隙的廢舊草稿紙,那是沈淮深很久之前幫她批改的立體幾何題。
潦草的字迹從鮮紅的批注裡滲出來——“輔助線應該畫在這裡”,也許那時她就應該發現兩個人指導的完美重疊。
番茄在熱鍋裡滾動,她突然想起一年前,也是這樣的暴雨天,整棟樓停電時,興鶴說,“磷火竄起來的瞬間,就像宇宙大爆炸的微縮模型。”
此刻她點燃煤氣竈的動作格外緩慢,讓幽藍火舌舔舐掌心,炙熱的溫度讓她内心平靜了些,一些不用刻意想便會湧出來的記憶像大雨的潮濕,一直在蔓延。
芈夏猛地縮回手,把燙傷的掌心按在結霜的冷凍室鐵闆上。
冒着熱氣的番茄雞蛋面讓死氣沉沉的房子多了些熱度,芈夏看着剛剛煮好的東西,提不起什麼胃口。
手機在掉漆的餐桌上震動時,鐵藝窗框外正好炸開一道閃電。
于循禮的消息氣泡擠在屏幕頂端,她瞥見開頭幾個字就按下删除鍵。
潮濕的穿堂風掀起泛黃窗簾,露出玻璃上貼着的水晶蝴蝶飾品——有次她發瘋和興鶴說她想成為破繭的蝴蝶。
芈夏打開八音盒,發條轉動聲卻讓她想起沈淮深在教室後排轉筆的咔嗒聲。
八音盒旁邊是沈淮深送的雪花标本,興鶴曾經說過,想送她北城的冬。
他那時看着她會想什麼,作為唯一知道她底色,看她為了适應這個世界僞裝出的保護色,他是怎樣的心态去看待她。
當手機再次震動,芈夏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她看清屏幕,并不是于循禮的消息,是沈淮深打來的語音通話,慌亂中,不下心按下的接聽鍵,起身時衣袖掃過桌面帶翻碗筷,清脆的破瓷聲和窗外驚雷炸響。
“芈夏……”
手機傳來沈淮深焦急的聲音,芈夏彎腰去撿碎瓷片,手上力度失控,手指被毫無防備的劃破,血珠滴在手機屏幕上,挂号鍵想要躲藏來,她還是挂斷了電話。
冰冷的水流沖刷着傷口,鮮血被水流沖淡,被極速的水流帶進漩渦消失不見,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裡被強行剝離似的,芈夏覺得有點冷。
沈淮深一直發來消息,他打來的語音通話都被芈夏挂掉。
傷口已經麻木時,他終于停歇了下來,心也平靜了下來。
處理好手上傷口,芈夏靜坐在客廳,她沒有開燈,靜靜看着窗外,雨依舊很大。
【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這是興鶴說過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是沈淮深的聲音突然在耳畔炸開,仿佛有兩個聲音在腦海中形成奇妙的和聲。
他會怎麼指導自己面對這樣的事情?她這算是保護好自己嗎?或者是把事情弄糟糕了?于循禮會做什麼呢?
興鶴會怎麼想呢?
芈夏控制不住心底的情緒,她按住手上傷口,就算是疼痛也無法抑制心底快要淹沒自己的浪潮。
興鶴的語音通話恰時打來,芈夏沉默片刻,電話接通。
那頭是良久的沉默……
“對不起。”
低沉略帶謙卑惶恐的聲音,似乎伴随着低頻電流的雜音,這個聲音在芈夏在大腦裡反複重放,她曾經期待過多少次和興鶴交流,現在,這一切發生了,但又帶着謊言和欺騙的刺傷。
就像是帶着荊棘的玫瑰,擁抱時細密的刺陷入了皮肉裡,密密麻麻的痛和玫瑰芬芳一同襲來,想抽身卻又沉迷。
“會背《滕王閣序》嗎?”
窗外雷電閃過,芈夏突兀的問對方,她眼神有些空洞,将手機放在桌上,打開外放。
“現在嗎?”
沈淮深愣了一下,聲音明顯帶着驚訝和疑惑。
“嗯,現在。”
芈夏聲音很冷,下命令似的。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廬……”
沈淮深似乎喉結滾動了一下,背誦的聲音帶着電流雜音,他聲音在黑夜中響起,窗外的電閃雷鳴似乎全部屏蔽掉一樣,芈夏聽着這聲音,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甯靜和興奮。
“繼續。”
芈夏的聲音裹着潮濕的水汽,沈淮深繼續背誦的聲音萦繞在房間裡,和窗外的風雨交加仿佛形成奇怪的合奏。
“你還好嗎?”
電話裡傳來敲門聲,芈夏聽見沈淮深和别人用英語對話,他解釋,是他的語言老師,他讓對方在客廳等他一會兒。
“你去吧。”
芈夏想結束通話。
“不,這不重要,”沈淮深似乎有些急切,“我的意思是……”他好像整理不出太多語言,隻能急切的懇求,“不要挂電話,夏夏,不要挂電話……”
芈夏看着彼此的聊天背景圖——那是去年興鶴發來的星空照片。
曾幾何時,她幻想着和興鶴坐在星空下。
“你在德國?”
“嗯。”
兩人沉默,芈夏恍惚了一下,興鶴和沈淮深的重疊還是讓她感覺不适。
“下雨了嗎?”
“嗯。”
“你還好嗎?”
沈淮深又問。
窗外閃過一聲驚雷,芈夏将手機翻轉,她蜷縮抱住自己雙腿,輕笑,“哪方面呢?是被你戲耍後的自我信任重建,還是想知道,我在情感創傷方面的修複能力,速度?”
“夏夏……”
聲音卡住,他無法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