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舟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譬如:“算了,别計較這些小事。”
或者:“讓他查吧,你别去找他。”
可他也并非不委屈。
一個學生的意見書,居然能讓紀委三番五次地調查,甚至來醫院為難他一個病人,也真是聞所未聞。
“是誰拿走的,張書記,還是吳部長?”李嘯行問。
李柏舟長長歎了口氣:“先不說這個了。”
他放松了身體,讓自己靠着床頭往下滑了幾厘米:“嘯行,學生提的這個意見,我們怎麼答複好一些?”
他們之前多次讨論過這件事,李柏舟一直主張嚴格按照規定,調整公司在加班這方面的制度。李嘯行則覺得執行起來太麻煩,而且确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管理崗位的加班費還好算一些,技術崗位和生産崗位的計件目前并沒有實時統計,如果需要根據加班情況調整計件費用,不但需要增加額外的統計工作,而且會産生員工上班摸魚下班後拼命賺工作量的可能。
李柏舟又照例開始新一輪的苦口婆心:“嘯行,這事拖不下去的,如果勞動監察……”
“等你出院,你提議案,我組織上會。”李嘯行答道。
“你一直這樣拖下去,最終我們還是要承擔……什麼?”李柏舟大概沒料到他會同意,被噎住了幾秒。
李嘯行用拇指摩擦了一下李柏舟紮着針的手背:“之前你提過議案,會上沒通過,是因為我不同意;這次提交,一定能通過。你就這麼跟紀委說吧。”
“可是……”
“沒有可是,事實而已,有什麼不能說的。”
李嘯行看李柏舟低頭沉吟,眉頭微微聚在一起,搭配一臉病容,心中的那種不忍又升了起來。
“你别擔心了,我心裡有數,不會怎麼樣的。”他說。
李柏舟擡了眼,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上次我跟你說的,宿舍裡那間房子的事,你打算……先放着不管嗎?”
李嘯行愣了下才回道:“那些宿舍不是還封着嗎,我會調查清楚的。”
李柏舟點點頭,理了理被角,才又語氣平靜地問:“你一開始就不打算正常上報,對嗎?”
“我……”李嘯行想解釋,卻發現自己似乎也沒什麼可解釋的。
他确實沒想過要上報。
兩人的鬥争正在趨向白熱化,如今他先一步拿到了把柄,在沒搞清對方底細之前,并不想這麼快就亮出底牌。
這些李柏舟自然是懂的。
隻是按照李柏舟的性格,如果易地而處,想必多半會做出那種魚死網破的事。
直接封鎖房間,舉報給上級管理部門,要求徹查,然後承受對方的報複,即使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李柏舟就是會這樣溫文爾雅地,去做這種極端卻“正确”的事。
他們兩個,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日色正午,病房裡暖和了不少,李嘯行開了窗給病房透透風。
他叫了自己的司機小王上來站在門口,跟小韓大眼瞪小眼,因此張書記過來的時候,小王那句故意放大音量的“張書記!”早早就飄了進來。
李嘯行故意沒理,舉着手裡的勺子在李柏舟嘴邊晃:“再吃一口吧,我不讓你多吃,就一口,你再不吃飯,胃真的要出問題。”
李柏舟看了一眼正從門口走過來的張書記,一陣無語。
“來嘛,”李嘯行似乎決意将置若罔聞進行到底,“來張嘴,啊——”
李柏舟閉了閉眼,忽地張嘴迅速吞掉了勺子裡的粥。
“行了吧。”他臉色白了白,表情卻不動聲色。
李嘯行伸手上來要幫他順胸口,被李柏舟一掌拍掉了。
“我沒事。”李柏舟呼吸有點重,但确實沒直接吐出來。
李嘯行把勺子放回碗裡,站在床邊不放心地繼續監視了他幾秒,這才坐下來把碗放在床頭櫃上,轉過身去看來人。
“張書記來啦?”他随随便便地招呼了一聲,“這幾天我不在,有勞書記費心照顧小舟了。”
張書記表情本來就不好看,再被他擠兌半天,更是黑得如同鍋底:“李總好大的面子,紀委的調查也要插手?”
李嘯行趕緊擺手:“沒有沒有,我今天一來舟總就警告我了,說他正在被調查,我一聽,吓得一個字工作也沒敢聊。”
他以這種漫不經心的表情說出這種“吓得如何如何”的話,嘲諷意味非常足,張書記的氣火都快實體化了。
“李嘯行,我現在請你出去,否則我連你一塊調查!”
李嘯行撐了把椅背,慢慢地站起來。
“嘯行。”李柏舟忽然開口,語氣裡隐約有一絲焦慮。
李嘯行轉頭看了他一眼,安撫地笑了笑。
“好。”他說。
張書記似乎對他的讓步十分震驚,本來還在氣勢洶洶,聽到他答應,卻倒退了一步。
李嘯行取了大衣,走到他面前,輕輕一笑:“怎麼,怕我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