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行的脾氣大,這是廠裡衆人皆知的事情。
其實他很少真正發火,但他提出的每一句批評都能正中問題的核心,他說出的每一個懲罰都會絲毫不打折扣地執行。
他從不偏聽偏信,公司裡幾乎每個環節的工作他都會親力親為地去學習和掌控。
這一點讓公司的工人非常信服。畢竟在他們眼裡,公司的領導日理萬機,居然還能抽出時間來車間和大家一起烤火,一起研究焊接技巧,顯然事必躬親,精力過人。
這麼多年,李嘯行在辦公室拍過桌子,摔過文件,也在車間踢過設備,當場開除過人。
當他近距離地站在張書記面前的時候,張書記忽然在想,李嘯行……打過人嗎?
應該不至于吧……
他還在這樣想着,李嘯行已經輕飄飄地和他錯身而過。
“哦對了,”李嘯行一手抓着門把回頭說道,“我還有事,下午再過來,到時候還請張書記不要阻攔。”
在張書記反對之前,他迅速加上一句:“畢竟,我也算是小舟的家屬,病危通知書和手術同意書上都是我簽的字。如果張書記您這邊的調查不允許親屬給病人送飯,請您向我出示具體文件。”
他沒等張書記回答,直接開門揚長而去。
小王看到他出來便要跟上,李嘯行卻在門口站住伸了手:“鑰匙給我,你留下。”
“啊?”小王愣愣地掏出車鑰匙。
“你跟小韓做個伴,在這兒等着我。”李嘯行吩咐道。
小王也是從原來的廠子帶出來的,跟了他幾年了,是個話少木讷的小夥子。李嘯行曾經開玩笑說,小王這個性格好像天生就适合當司機。
“為什麼?”當時詹森曾經發問。
李嘯行沒再說下去。
給公司領導當司機,車技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寡言沉穩,能守秘密。
現代人事務繁忙,許多人需要在車上打電話談工作。
如果司機喜歡與人攀談,很可能無意間便洩了秘密出去。
所以以詹森的性格,做司機大概是做不好的,做助理卻還算不錯。
隻可惜這孩子對晉升太過執念,做不到腳踏實地。
這麼想來,李柏舟看人還是比自己準一些,李嘯行想着。李柏舟好像一開始就對他提拔詹森上來做助理不太贊同。
李柏舟常說,詹森心思太重。
以前李嘯行覺得有上進心是好事,卻沒想到李柏舟說的“心思”竟然還包括那種心思。
事到如今,李嘯行心裡仍有一點愧疚,總覺得耽誤了詹森這幾年,沒辦法給他一個他想要的前程。
所以今天得知詹森大概是站了張書記的隊伍,他倒并不覺得被背叛。
相反,他覺得還挺好的。
或者他給不了詹森的,張書記可以給。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自然沒有立場去攔着别人走向更好的前途。
大概是張書記自知理虧,李嘯行回公司處理完積壓的一堆事情,下午進病房時沒再受到什麼阻攔。
“怎麼樣,下午誰來過?”李嘯行在門口問小王,順便斜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韓。
“吳部長來過,待了大概半小時就走了。”小王如實回答。
“說了什麼?”李嘯行問。
小王呆呆看着他:“……不知道。”
“你呀,”李嘯行搖頭,“太死闆。”
小王低了頭,似乎有點懊喪。
“行了行了,”李嘯行被他逗得想笑,“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不着急,”小王趕緊答道,“您什麼時候走?我送完您再回去。”
“我今晚不走了,明天早上來接我。”李嘯行說完便推門進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病房裡隻開了床頭燈。李柏舟已經躺下了,縮在被子裡隻露出頭頂的發旋。
李嘯行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想看看他睡了沒,卻發現李柏舟眉頭蹙着,額頭一層薄汗。
“小舟?”他趕快去抓李柏舟的肩膀,“怎麼了,哪兒難受,怎麼不按鈴?”
李柏舟聽到他的聲音,翻身過來伸手抓住了他準備按鈴的手。
“不用,”他動作有點大,又勾起了一陣不适,閉眼忍耐了一下才接着說:“是正……正常的,一會兒就……好了。”
李嘯行聽他一句話換了好幾次氣,感覺自己心裡又疼了一下。
“我給你帶了湯。”他把手裡的保溫桶放在床頭,然後拉了椅子坐下來,給李柏舟拭了拭汗。
“下午吳部長又來了?為難你了沒。”李嘯行觀察着李柏舟的臉色問。
李柏舟一手按在胸口,另一隻手用手肘撐住床鋪,似乎是想坐起來。
“你就躺着吧。”李嘯行壓了一下他的肩膀,“是心髒疼?真的不用叫醫生嗎?”
李柏舟神情恹恹地搖搖頭:“每天都是這樣。”
每天都是這樣,白天還好一點,到了晚上心悸胸悶的症狀會更嚴重一些,不過熬過去也就過去了。
下午吳部長又來例行詢問,李柏舟避重就輕,自我反省了一通,也表示已經在做整改議案。
這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松口,吳部長還算滿意,談話結束得比平常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