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沉重的路人成排從尹洋身邊經過，安檢門響起嘀嘀的聲音。

從不遠處大門口吹進來的風，讓他意識到自己忘記了戴口罩，但是，管它的。

嗯，你找到人了嗎？我是說——

是的，我找到均安了。

在哪兒找到的？

醫院門口，幸好他穿着病号服、被門口的保安及時發現了、攔住他沒讓他坐上出租車。

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醫院，醫生剛剛幫均安打了鎮定劑，他睡着了，睡得很香。

你現在有空嗎？

怎麼？

我要找你談談——

談什麼？

雨佳輕輕笑了笑，仿佛是特意要讓尹洋無需為她擔心。

但尹洋反而更擔心了。

談張均安。

話音剛落，面前的大門口突然湧進來一大群人，多名醫護人員推着一輛擔架車進來，車上的人面容難辨，但身上的衣物遍布血迹，擔架車後面跟着一大串面色凝重或正在悲泣的傷員家屬，擔架車所過之處，無不引來衆人的注視，目光中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悲憫。

雨佳在電話那頭沉默。

尹洋也停下了腳步，一路走得太急，他這時感到有點心悸——

咳咳！他扭頭用上臂擋住嘴巴、掩住咳嗽。

等過段時間吧，雨佳重新開口，她輕輕地說：我現在心情有點亂，均安逃院時、打傷了多名護士，雖然是無心的，但我還是得幫他準備一下、去向各位賠禮道歉。

尹洋走到門邊的牆上，靠在那裡，喘了口氣：

他平常就有暴力傾向嗎？

你說均安？不，他沒有！他從來不這樣的！他一向是脾氣非常溫和的人！他沒有暴力傾向！

雨佳這是在幫張均安争辯嗎？就為了那樣一個會對純潔少女下髒手的爛人？

那今天是？

尹洋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把沖口而出的譏諷改成平靜的語氣。

今天……在接着又是一長段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之後，雨佳歎了口氣：均安知道他姐姐去世的事了。

尹洋窒住了呼吸。

那之後，雨佳就一直用一種強忍住不發抖的聲音說：安姐出事之後，我們都避免讓均安知道這件事，一方面是他太愛他姐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病、受不得任何的刺激，但是今天，不知他從哪兒聽到的消息，一大早開始，他就在病房裡大吵大鬧，先是要人打電話叫他姐姐來，接着就是他自己鬧着要出院去找他姐姐，護士們上來攔他，他就一個接一個地把她們打倒，均安本來是一個特别溫和的人，平常連一隻蚊子也不會打死，可是今天，他卻表現得像頭蠻牛一樣，就連護士也說，這是自他入院以來，第一次令人覺得他真的是個瘋子，他從病房逃出去後，一路走，一路沖人嘶吼，誰也聽不清他吼什麼，隻是個個都被他吓得四處奔逃……

尹洋想象那個畫面，但依舊無法将他之前看過的照片裡的那個漂亮男子的臉進行重合。

他的心髒一陣絞痛，眼前像水波紋似的、泛起了雨佳站在雨霧中的孤單身影。

他把後腦勺輕輕抵在牆上，他說：

雨佳。

嗯？

為什麼你這麼照顧張均安？你不怕嗎？還是說，你有什麼理由，叫自己必須不能怕？

雨佳過了很久才回答：

我喜歡他，但是，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當那件事突然發生時，在均安遭受攻擊、被全世界的人厭惡和唾棄的時候，在他每天活在百口莫辯、驚恐不安、自己的理想與信仰之城随時徹底崩塌的時候，我，作為他的朋友，經常在一起吃飯、說笑，一起在辦公室裡備課、批改作業，偶爾會一起踩着路燈的影子相伴散步回家的我，沒有與他站在一起。我任由他被人誣陷、唾罵、攻擊、毆打，我讓自己站在安全區内，然後眼睜睜看着他、我的朋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燒得被灰飛煙滅。尹洋，現在你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了嗎？從小到大，經常有人在背後說我假清高、扮驕傲，其實，他們說的沒錯，在我虛張聲勢的外包裝之下，我的确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的膽小鬼！

聽完雨佳這番話，尹洋幾乎感到自己的心要碎了。這時，有隻小鳥，不知從哪裡飛過來、降落在門口的地上，小鳥有着胖乎乎的小肚子，圓圓的小腦袋東轉西轉的。

尹洋給雨佳講了個小故事：

小時候，有一次爸爸接我從幼兒園回家，半路上，我看到有隻小鳥躺在路中間一動不動的，我很可憐小鳥，就問爸爸可不可以把它帶回家療傷，爸爸回答我說，受傷的小鳥很可能有傳染病，洋洋你還小，萬一被染病的話會很麻煩的。我叭嗒叭嗒地掉着眼淚說：那小鳥怎麼辦，它會不會就這樣死掉？爸爸說：也許會，也許不會，動物有時候比我們人類強大多了，說不定它休息會兒就又能飛了。

正說着，叭嗒一聲，地上的小鳥振翅飛走了。

尹洋用哽咽的聲音說：

你不是的，我知道，駱雨佳，你不是你所說的這種人，絕對不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