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照又撿起一個果子想喂到阿娘口中,手卻突然被攥住。
“阿照你怎麼了!”常夫人抖着聲問。
馮照低頭看,自己的胳膊上竟然起了一大片紅疹!
常夫人一手扯開馮照的衣領,紅疹已經蔓延到胸前,連帶着臉上也有了!
四下侍婢早已驚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醫師!快去叫醫師!“常夫人驚叫。
侍婢們這才動起來,一個個連走帶跑,奔散出去找人。
也是正巧公主病着,府上住着許多名醫。有位徐醫師對此類病症頗有心得,一聽便匆匆趕過去了。
徐醫師到時,馮照的紅疹已經腫起來了,他一看便知這是風疹,不會傳染旁人,隻是發病緣由還需仔細詢問一番。
徐醫師問道,“敢問女郎今日可有吃了什麼、碰了什麼?”
“吃了······那果子!”常夫人突然意識到,“她今日隻吃了南國來的果子,其餘入口的都是往常吃過的。”
盒子裡還剩了幾個果子,徐醫師拿過來仔細看了看,又隔着帕子将那果子取出來翻來覆去地瞧,面色猶疑。果子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但大娘子的症狀顯然是因吃食之故。
常夫人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來,“阿照幼時曾因碰過毛桃遍體生紅疹,與如今一模一樣。”
“看來女郎有些體虛,易得風疹,見此物也如見毛桃般。”徐醫師心想,雖不曾見有人與之相克,但此物在北地鮮見,大娘子生平頭一次吃,說不準就犯沖了。
又囑咐道,“為今之計,女郎今後不可再碰此類吃食。四周門戶最好也打開,将邪風散去。我再為女郎配制一劑藥湯,一方藥膏,按時塗抹,如此方能好轉。”
常夫人聽罷大喜過望,泣對徐醫師,一拜到底,“多謝醫師,救娘子性命。”
“夫人言重,我即刻去為女郎配藥。”徐醫師側對,不敢受禮。
他走後,常夫人趕忙吩咐婢女們打開門窗,掀開簾幕。
馮照躺在床上,但身上瘙癢難耐,好像有萬隻螞蟻在身上爬,後背和大腿上甚至時不時有烈火燒灼之痛。她忍不住扭動着身體去碰到冰涼的綢被,好叫紅腫處好受一些。
見到女兒此種慘狀,常夫人心如刀割,撲過去緊緊攥住她的手,“阿照别抓,抓了會留疤的。”一邊用冰裝在玉瓶中,在她身上來回滾動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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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馮寬聽聞她發了風疹,趕忙過來看她,一見到她臉上的疹子就愣住了,急急問道:“醫師怎麼說?”
馮照昨夜被折磨了一宿,弱聲弱氣地回道:“醫師說今後不能碰那些邪物,它們與我相克,見之必發風疹。”
馮寬一聽,又心疼又焦急,“醫師可有說多久能好?”
“約莫一個月吧”,馮照有氣無力地說。
馮寬歎氣,“這可怎麼是好?明日太後宮中女侍中就要來了,到時候可怎麼交代?”
此時此刻,馮照隻覺得,剛吃了宮中來的東西,又見宮中來的女官,恐怕真是與宮中犯沖,大概老天也見不得她要入宮,隻好歎氣,“聽天由命吧。”
馮寬走後,常夫人進來看她,見她神色比昨日好些了,總算能放下心。
常夫人輕拍她的手,“這下好了,也不用你裝病了。你老實跟我說,你在想什麼,你哪裡是甘心随便找個尋常士子的人。”
四下婢女都被打發出去,窗外也不見人,她才附到阿娘耳邊小聲道,“太後和皇帝非親生祖孫,手持大權不肯交由皇帝,如今太後攝政不見有異,倘若太後有朝一日駕崩,皇帝會如何對待太後羽翼,如何對待出身馮家的皇後?”
常夫人聽了一驚,不知道女兒心裡竟在琢磨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但順着她的話想了想,還是面色猶疑,“可是皇帝對太後一向孝順有加。”
“昔漢文帝即位後,呂家下場如何?”馮照不以為意。
“可是文帝非呂後所養”,常夫人喃喃低語。
馮照譏諷一笑,“阿娘,皇帝的心思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自古皇帝都是刻薄寡恩之人。或許也可以說,尋常的恩情可以約束尋常的人,但約束不了皇帝。況且,陛下幼時,太後似乎還苛待過他,還曾想過……廢帝。”
她說到這裡便停了,其中之意不言自明,這等皇庭之事雖不光彩,但涉及皇帝,當時有不少臣子前去求情,也不算隐秘,隻是時過境遷,如今太後和皇帝看着祖慈孫孝,外人哪裡還會在意,也不會特意去提這等觸黴頭的事。
常夫人再不說話,許久才歎氣,“阿照,你是有毅力有大智的人,阿娘支持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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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侍中英華本是來囑咐定親前的準備的,冷不丁見到馮照臉上的紅疹,吓了一跳。馮照解釋吃錯了東西。
英華忙問道:“女郎可有請醫師看過?這要怎麼治才好?”
“府上徐醫師已經看過,大約數月才能好全。”馮照還躺在床上,聲音虛弱卻又鎮定。
英華見馮照看起來并不在意,心中惴惴。尋常女郎臉上破了相那是天大的事,但這位大娘子冷靜得很,叫人實在佩服。
隻是太後那裡實在不好交代了。
太和殿中,太後聽聞此事默然不語,英華低首不敢擡頭看,大殿中一片寂靜。
太後問道:“依你看,這是真病還是假病?”
英華左右猶豫,字字斟酌,“依臣看……大娘子這次的病不似作假。”
太後輕輕哼了一聲,“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都要好好養着。你去府上傳我的令,叫大娘子去瑤光寺養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