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仆射的大名源自他位高權重手握大權,銳意變法又引來許多争論,但除此之外可就不是什麼好名聲了,京中許多傳言說他以色侍人,谄媚太後,有辱斯文。
雖話不好聽,但官場中人嘴毒遠甚鄉野潑猴,有些人巴不得攻讦政敵,有意無意讓李仆射知道。不過他年紀輕輕便出将入相,其心力自然不可等閑視之,他當然知道這些傳聞,卻毫不在意旁人置喙,不過一笑了之,衆人見他不追究便讨論地更加津津有味。
英華見她瞠目,仍是面無表情,說道:“這有什麼,一些虛名而已,他們頂多在李仆射面前碎碎嘴,還能說到太後跟前嗎?”
連陛下都不管,旁人還能說什麼呢,說你祖母找了男寵,快管管她吧,恐怕話還沒說完就被陛下一劍斬了吧。
這就是大權獨攬的魄力嗎?
馮照驚呆了,心裡豔羨不已,驚歎說道:“夫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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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時正忙于準備西郊大閱。
宮人說陛下将于西郊大閱,而馮照茫然不知,這其實并不能怪她消息閉塞,而是大閱一事早已中斷十餘年了。
元氏鮮卑出身代北之地,自白山黑水見而來,越過大漠草原,南下逐鹿中原,自太祖立國至今不過數十年而已。
鮮卑人以西為尊,相信神授王力當出自西方,于是慣于西向設祭。太祖立國後便确立于西郊祭天,其時,滿朝百官及諸部大人都要随帝駕行至西郊,乃至後宮後妃都要親至。可以說,滿朝說得上話的人都要列席在場,此種場面不可謂不隆重。
然而,自先帝退位以後直至今日,十餘年間再無祭天之事。
先帝退位,延熙踐祚,太後執掌天下,主持祭禮的人既無法是已退位的太上皇,也不能是尚在沖齡的新皇帝,這在祖宗法度上無先例可循,而太後也絕不會允許其中一人撇開她獨自前去主持祭禮。
當今陛下純孝,不會忤逆太後的意思,此後十餘年再也沒有去過西郊祭天,就連朝中的鮮卑勳貴也幾乎快要忘記此事了。
然而今年陛下忽然提出要去西郊祭天,朝中大臣們都吃了一驚,紛紛去打聽太和殿的風聲。出乎意料的是,太後并未反對,默許了皇帝的意思。
這是一種别樣的暗示,太後的允許是出于本心還是被逼無奈?每一個臣子的心中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太後近一年來身體漸漸不佳,時不時患病卧床,而皇帝卻漸漸長成,已經可以肩負起獨自祭天的重任。
往深了說,今後大衛第一人,是日漸衰老的太後,還是邁向壯年、逐漸嶄露頭角的陛下?
“陛下!”太常卿前來禀報,“西郊大閱禮已備完畢,陛下可由宮中親往。”說完又呈上來一份禮制奏疏。
元恒仔細看了一遍,目光掠過忐忑不已的太常卿,終于點頭,“依卿所辦。”
這是個識相的人,眼見太後那邊不作反對,便馬不停蹄地為祭禮做準備,他也得以完完全全地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準備祭禮。
太常卿松了口氣,多年未辦,這場祭禮将整個太常寺上下都折騰得不輕,如今終于得到陛下點頭實屬不易。不過眼下還隻是完成了第一步,待到祭天完成陛下回宮才算是真正做完了一樁大事。
九月初四,相較于舊制四月初四已經晚了半年,但終究是辦了延熙繼位以來的第一場祭天,皇帝乘大駕前往西郊。
皇帝乘四輪大車,車上有五層高樓,為防車樓傾倒,車身周圍多達數百人持握繩索牽引。車架外,諸王坐騎拱衛中央,裝甲騎兵包圍在外,再往外便是諸公座駕,而旗幢騎兵再圍一圈,再往外圍諸侯和長矟步兵層層包圍,最外圍着一圈刀盾步兵,将天子車架圍得密不透風。
八十一輛屬車之前,五品官以下乘車在大道兩旁為天子座駕開道,一切車旒華蓋、皮軒鸾旗、散官構服皆為純黑,以示尚水德之意。
這是按照陛下的意思,改從前土德為水德,承繼先晉法統,否則以土德來看,承繼的豈不是前秦氐人這種胡虜。這對于浸潤漢統,要承天受命成為中原正統的陛下來說絕不可接受。
天子鹵簿由宮門一路向南出城,沿途百姓都來參拜以窺見天顔,但被重重車馬阻隔,哪裡還能看得見。
王侯如雲車馬如織,旌旗遍布遮天蔽日,将景陽門外的這條大道占得滿滿當當,一眼望去仿佛神仙下凡遊幸一場,坐于其中不曾露面的皇帝更給人留下無限遐想。這場宏大的帝王儀仗給代城百姓留下太過深刻的記憶,原來這就是坐鎮于禁宮中的陛下,是大衛的皇帝,乃至許多年後仍不能忘懷。
千百人之中,王駕之上的皇帝陛下看着腳下的百官萬民,有片刻的志得意滿,這是他在直面太後之後取得的勝利,是他多年小心翼翼籌謀的回報。
多年忍耐之後,這一年,元恒終于察覺到屬于自己的時機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