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一路浩浩蕩蕩到了西郊,太常寺已經在這裡布置好一切,隻待皇帝親臨。
西郊外祭壇早早布置好了,隻是祭壇之外建起了厚厚的一層牆垣,外人無法看見祭壇,隻能從偶爾打開的青門之中窺視一二。
這是儀仗來到西郊的第一日,皇帝将率領公卿衆人着戎裝繞牆騎行,皇帝繞壇一圈,而衆公卿繞壇七圈,此之謂蹋壇。其餘衆人則到百子帳中休息。
百子帳以木闆作料,木條和繩結作縛,制成穹頂,其上覆以青缯,因為建成後巨大無比,可容百餘人坐下,便稱之為百子帳。
皇帝率衆人蹋壇歸來,便于帳中大飨群臣。畢竟衆人一路從城中走來,早已饑累交加。
帳前豎立着七根木杆,杆上覆白絹,又挂上長長的馬尾,迎着風輕輕飄動。侍從們正在殺牛馬祭祀,也兼備餐之用。伎樂們在帳中奏樂,樂聲傳入衆人耳中,也悠揚地飄進了祭壇之上。
席間皇帝以酒作禮,宴敬群臣。衆臣自然也不敢失了禮數,一個個說着祈福頌聖的話向皇帝敬酒,而皇帝今日大約心情極佳,對敬酒來者不拒,衆人看陛下心思敬得越發頻繁,生怕自己落了下風。
于是酒過半晌,元恒就醉了。他撇下群臣,徑自回了禦帳。此地林木交錯,百子帳錯落有緻,而禦帳便在衆多百子帳之後。
元恒暈着頭,慢慢地向後走,走着走着忽然頓住,他驟然轉頭看向一側的林木,那裡平靜無虞,他呵斥一聲,“出來!”
侍從衛将頓時緊張戒備,腰旁佩刀立刻拔出,神色警惕看向那處。
那裡仍然平靜無聲,元恒眯着眼,慢慢走過去。侍從萬分擔心,“陛下——”
元恒擺手,他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樹叢後的人眼見躲不住了,終于放棄,于是衆人便看見一陣窸窸窣窣後,翠木之後現出來一個女郎。
她低着頭,緩緩挪着步子,走到陛下跟前,“陛下……”
元恒死死擰着眉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馮照。
她沒有預料到會被中途發現,此刻被周圍衆人盯着,原先那些準備對着陛下說出的肉麻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此時還有刺駕的嫌疑,沒看陛下身後的内幢将虎視眈眈地盯着她麼?
馮照絞盡腦汁,想着怎麼能讓陛下帶她進入帳中。多日未見,此刻陛下臉上再看不出當初的濃情蜜意,隻有滿滿的審視,她須得說一個讓陛下無法拒絕的理由。
她拼命擠出一點淚,苦着臉仰頭對上他,“陛下怎麼忍心抛妻棄子?”
抛妻棄子?!
元恒瞪大了眼睛,他聽見了什麼?他的酒還沒醒麼。
滿場的侍從都驚得握不住手中的刀劍了,一個個目光小心瞥向陛下臉上,陛下何時在宮外有妻有子,還被人找上門來?
元恒閉了閉眼,一把拉住馮照的胳膊,拖着她往禦帳中走。
内幢将急忙跟上去,卻被白準攔住,中常侍臉上表情精彩,嘴歪眼斜好像中風了一樣,内幢将不知所以,剛一碰到帳門,卻被陛下呵斥出來,“誰都别進來!”
白準朝着面色愕然的内幢将雙手一攤,好像早有預料,我就說麼。
帳中二人一高一矮,馮照跪坐在地。
元恒見她可憐又可氣,忍不住道:“你胡說什麼!”
馮照泣聲,“陛下不是要我做妻子嗎?如今卻對我不聞不問,是何道理?”
元恒撫額,還真給她狡辯成了,這的确是他的意思,這麼說倒也不算錯。
不對!什麼抛妻,什麼叫抛妻,簡直荒謬!他險些被她給繞進去了。
“棄子又是怎麼回事?我哪來的孩子?”他問。
馮照瞥他一眼,又擡手捂住了腹部,小聲道:“陛下都不認我是妻子了,豈不是也放棄了我們将來的孩子。”
元恒:“……”
馮照見他不為所動,又上前一步挪動到他腳下,小心拉住了他的手。
元恒卻拽出了自己的手,冷臉問她:“你不在宮裡好好待着,來這兒做什麼?”
原來還知道我進宮了呀,我還當你不知道呢,馮照心裡暗暗腹诽,但絲毫不敢表露出來,隻老老實實說:“我從未見過西郊大祭,一心想來看看。”
接着臉上又揚起笑容,“幸虧我來了,否則定然見不到陛下統領千軍,禦治萬民的雄姿偉岸了。朝中百官都能見到,獨我一人見不到,我心裡實在難耐,便求了太後讓我過來。”
“我一知曉陛下獨自主持祭天便忍不住想來一觀了,可到了這裡卻見不到陛下,便等在禦帳外面,又怕衛守們把我當成刺客,不敢現身,好在陛下及時發現了我。”
聽到這裡,元恒心裡微微觸動。其實自她進宮以來,她的一切言行都有人禀報他,也知道她想見他。畢竟他是禁宮之主,若是宮中事都不知道,他這皇帝也不用當了。
但元恒不去見她,一則是心中有氣,不肯原諒她,二則是他不肯低頭。自上次兩人不歡而散之後,他以為今後再也不會見這女郎,隻把這當作露水情緣。畢竟他貴為天子,膽敢惹怒他的不會再有機會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