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照心滿意足地離開禦帳,首戰告捷她心裡很是滿意,又暗暗得意起自己的禦男之術。再如何尊貴的身份下都隻是個普通男子而已,她拿捏起來還不是手到擒來。
得意完了,她便去尋阿耶和阿兄,好叫阿耶知道她又不是隻會闖禍,自己留下的爛攤子她總能化腐朽為神奇。
馮照在百子帳間穿梭,但路過一間帷帳時,她忽然被人叫住,轉頭一看,竟是陸希清站在那裡。
帳頂形如巨傘,遮蓋住下面,在牆壁下形成一圈陰影。他貼着牆,立在陰影中像是藏匿的壁虎,怪不得她沒看到。
“陸世兄,好巧。”馮照說。
“不巧,我是特意等在這裡。”陸希清道。
馮照疑惑,等着找她嗎?
陸希清低頭看她,有些猶疑,“我剛才看見你……”
馮照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等着他說出下半句。
陸希清見她不作回應,便接着說:“看見你從禦帳裡出來。”
馮照抱臂看他,“所以?”
她不以為意,陸希清死擰着眉頭,像是操心什麼驕縱的孩子,“你不能這樣。”
馮照笑了,“不能哪樣?”
陸希清見她裝糊塗不承認,忍不住直白說出口,“你與崔給事既有情意,便不該……”說到這裡,他又頓住了,放輕了聲音,“不該招惹陛下。”
他是憨直老實的性子,見不得這種多人勾纏的糾葛,見到了便忍不住說出來。
馮照看着他的眼睛,那裡面有擔心,有疑問,也有糾結。她走近一步直逼他,“你是以什麼身份說這樣的話?”
陸希清正色,“我是你的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那你不該幫我嗎?我們一起長大,你應該為我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高興才是。”馮照笑道。
他又狠狠皺起眉頭看着她,“你不要這麼說,我不是責怪你,但你招惹了陛下,不是能輕易脫身的。”
馮照不知道陸希清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好像他們關系匪淺一樣。但對她而言,這隻是個幼時玩伴而已,他們之間還沒有到可以互訴衷腸的地步。多年不見,他們都和小時候大不同了,他又怎麼能假定她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問道:“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我主動招惹的呢?倘若是我身不由己呢?”
陸希清臉色一變,他第一反應是震驚,但再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以她的性子,若是被逼無奈也定不會逆來順受。
見他面色糾結,不知信還是沒信,馮照揚眉道,“即便是我招惹了又如何呢,他們都心甘情願啊,他們都沒說什麼,你又有什麼不滿的?”
他本就不善口角,此刻被她的牙尖嘴利堵得說不出話來。
馮照被他半道上截住又說了一通不中聽的話弄得很不高興,忍不住譏諷他,說完便拂袖而去。
可陸希清想叫住她又不得,更加焦急,他自小跟在父親身邊,雖不善言辭但心中對朝野人事都清明得很,如今又任散騎侍郎,随侍陛下左右,當然知道陛下為人。
陛下有聖明仁德之譽,但那都是在朝堂之上,于私事上卻格外執拗。若是尋常事倒也罷了,陛下願意為了名聲寬容幾分,但要是觸到了逆鱗就知道何為雷霆之怒了。
如今馮照肆意妄為,簡直是在陛下的底線上蹦跶。他萬分擔憂,這二人之間就如平地焦木,稍有雷火便能徹底擊中引燃。他在一旁看着都擔驚受怕,可一個不願聽,一個不敢說,遲早有一天要出大事。
但他阻止不得,隻好滿面憂愁地回去帳中。
帳上頂蓋長得幾乎曳地,柔風吹動間露出一個人影,方才二人談話間周圍百子帳密布,青缯翻動,目光所至完全沒發現有人在。
元恒面冠如玉,在天光下能白得發光,然而此刻隐在陰影裡卻看不清神色。他一動不動,一直站到周圍無人,手裡還拿着玉瓶。
他是來給她送藥的。
現下藥也不必送了,他拖着站得僵直的腿回了禦帳,白準在帳外等着,見他回來不由笑道:“陛下真是有心了,馮娘子定然感動不已。”
元恒定住,看他一眼,眼中好像能射出利箭将他戳個窟窿,此刻手中玉瓶就是燙手山芋,他迫不及待要甩開,他猛地扔到白準身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準猝不及防陛下的變臉,手忙腳亂地接住,他仔細一瞧,小小的玉瓶身上竟已有了幾道裂痕。
這是怎麼了?
但無論如何,第二日祭天時陛下又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處了。
祭禮上,隻有皇帝和内朝臣可以進入牆内,外朝臣與諸部大人都隻能留在牆外。馮照無官無職,當然也隻能留在牆外,聽着青門裡時不時傳出的陣陣的聲響。
有此一瞬,她忽然頗為羨慕牆内的人,他們在奉祀上蒼,直通天神,可天神也不願被過多打擾,隻有人世間最為顯貴的人才有資格前去祭祀。一道牆垣将人分成二等,外間的人隻有隻有透過青門間隙才能窺到些許動靜。
而牆内的皇帝心緒難平,祭祀的一切禮程都從速,已無他争來祭禮時要大做一場的雄心壯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