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手持巫鼓,走到祭壇上開口吟唱,标志着祭典開始,在她揮臂舞足的儀式中,七位少年手持酒器繞祭壇而立。禮官站在壇下,注視着禮程的進行準确無虞,再高聲主持禮程的下一步。
皇帝下拜結束,禮官高聲呼喊,指揮青門内外的百官下拜,陛下一人獨立于祭壇高台之上,衆人則在底下下拜,觀陛下此刻也與天神無異了。馮照就在牆外的百官諸臣中一同下拜,看不見牆内景象,但她也以為皇帝心中定然豪情萬丈。
元恒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呢?
他在想,那酒器怎麼那麼像他扔掉的藥瓶,明年必須換掉。
祭天之後,同樣由皇帝帶着衆公卿行繞天之舉。所謂繞天,便是皇帝騎馬繞行祭壇三周,公卿繞行七周。
于是牆外衆人得以看到陛下率衆公卿出牆尋馬。這時候便能看出大衛朝的臣子們誰輕誰重了,這種祭天大禮非公卿重臣不得跟随,滿朝百官也隻挑了二十來個,都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
臣子們遍穿戎服實在難得一見,馮照在這些人中精準地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前不久她見到的李仆射。
在衆臣之前,是全副武裝的陛下,這還是馮照第一次見到身着戎服的陛下,昨日蹋壇時她還在百子帳間找路呢。
元恒穿的是最正式的戎裝,窄袖短衣,長褲革靴以備騎馬,身披明光铠,腰束革帶,頭戴銅鐵兜鍪,面容冷肅。
馮照隻見過陛下在宮外穿着尋常衣服的樣子,如今别樣的裝束在陛下身上倒是顯得更有一番風情了,馮照托腮看着,心裡美滋滋的,這樣文韬武略的郎君也折服在她裙角下。隻是不知是不是典禮繁複所緻,她總覺得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繞天很快結束,陛下将要在帳中再次宴請群臣,馮照預備着找準時機再去尋他,不料路上卻碰見了她方才看見的李仆射。
李忠迎面走來,卻似乎盯着她的臉看了幾眼。
馮照行了個禮,“李仆射。”
李忠有些驚訝,“你認得我?”
馮照便道:“我在太後宮中見過李仆射,自然認得。”
他的眼神一下變了,重新審視她,“太後?”
馮照面對這個傳奇人物,有些頑劣的心思,想看看涉及太後時他是什麼反應,便說道:“我是太後的侄女,馮家大娘子。”
李忠方才銳利的眼神又一瞬間和緩起來,他微微一笑,“原來竟是馮家女郎。”
馮照很想知道他方才為什麼看她,也并不委婉,直接問他:“方才李仆射看我,是有什麼事嗎?”
哪知道李忠絲毫沒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有些傷感,他道:“女郎與太後年輕時很是相像。”
馮照震驚了,她和太後很像?她們分明長得不一樣啊,連父親帶着她跟太後套近乎時也沒說過她們長得像。
李忠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了笑道:“樣貌倒是其次,女郎和太後當年的神态如出一轍。”
她沒有見過太後年輕時的樣子,但李仆射入朝也并不早吧,這麼早就見過太後嗎?她試探着問了一句,“我性情跳脫,遠比不上姑姑穩重,姑姑那時和如今性情不同嗎?”
李忠聞言卻有些沉默,他說:“歲數大了,性情總歸會變的。”
李仆射看起來很是懷念的樣子,再聯想到他至今未娶,孤身一人,馮照不由浮想聯翩。
李忠見她眼露精光的樣子,又說道:“太後當年入掖庭時,曾在東觀做過女史,女郎若想知道,可去東觀探尋一番。”
馮照又震驚了,李仆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那時候還隻是個中書學生吧。
李忠說完便施施然走了,隻留下馮照在原地滿臉疑惑。
馮照避開人群到達禦帳時,帳前站着白準。堂堂中常侍立在門口像個門神一般,但一見到馮照過來臉上又盈滿笑意,“馮娘子。”
馮照也回之一笑,“白中常,陛下現下可得空?”
白準笑容不改,說出的話卻異常無情,“陛下正忙着,女郎請回吧。”
什麼?
她不是聽錯了吧?她根本不信他在忙,出來祭天還要忙什麼。更何況陛下昨天才說準允她過來尋他,今天就沒空了,這不合常理。
但中常侍是陛下心腹,絕不可能自作主張,唯一的可能是陛下他喜怒無常的毛病又犯了。
馮照暗暗翻了個白眼,但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跟白準客套一番後就打道回府了。
“她隻問了一次就走了?你怎麼說的?”帳内的皇帝陛下還沒把戎裝換下,他站在桌前,隔着滿桌的經書奏文問道。
白準覺得自己冤得很,他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說的,半個字也不敢改。可他哪兒能決定女郎怎麼說呢,隻好原模原樣地把帳外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
皇帝聽了沉默不語,好半晌才冷言道:“出去。”
白準暗暗心裡舒了口氣,忙不疊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