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空曠,不見有人伺候,中間禦座金碧輝煌,龍首探出張牙舞爪,隻有東西兩側有光亮穿過窗戶照進來。
馮照輕輕走進裡間,隻看到桌案前坐了一個人,他的容貌還是原先的容貌,此刻身着皇帝常服,龍紋冕章,佩金戴玉。他雙臂張開,靠坐在背椅上,坐姿閑散,一動不動地看着進來的人。周身的氣勢重如雷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她忽然覺得有些陌生,這還是她認識的元承意嗎?
原先準備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她僵直在那裡,在他面無表情的注視中不自覺緩緩下拜,“陛下聖安。”
此刻她又發現了自己的錯處,她對着他并不恭敬,有時都不見禮。也許他平日裡不做計較,但有朝一日發起火來,這些都是她的罪處。
元恒沉默地注視她良久,終于開了尊口,“平身。”
馮照跪在地上,得令起身,依然低首斂目,作恭敬狀。
她在心裡默念,小心些,斟酌着說話,“妾特來向陛下請罪。”
元恒身形不動,平靜地問道:“請什麼罪?”
馮照緊緊握住袖子下的雙手,說道:“妾不識尊卑,冒犯天顔,望陛下恕罪。”
“不識尊卑……”元恒輕輕重複這句話,問她:“誰是尊誰是卑?”
馮照低頭,“天子為尊,妾為卑。”
從前那些互相不知底細的時光裡,她冒犯了他不知多少次,他也熱衷于這樣掩人耳目的遊戲,但濃情蜜意時什麼都好說,到了今天他總算是厭煩了吧。
陛下這樣一個人,隻能接受自己的小打小鬧,一旦超出他能容忍的界限,他立刻就會翻臉。
“還有呢?”元恒衣袍下的手緩緩抓住了扶手,像是抓在馮照的脖頸上。
“妾辜負了陛下的衷情。”她低聲說出這句話,雙眼漸漸流出淚水,語帶哽咽。
見她流淚,元恒好像有所觸動,身形微動,“原來你還知道……”
他這話一出口,馮照便知道自己做對了,現在的陛下終于褪去了天子的外衣,慢慢露出她認識的元承意的内裡。
她想趁熱打鐵,說得更加大膽直白,才能讨他的歡心。
“妾任性已久,得遇陛下才知曉什麼是兩情相悅。情到深處難免又使了小性子,卻抓不住深淺,傷了陛下的心。”
她一邊說着,一邊慢慢走到了桌案下,跪坐在他身側。
元恒的目光也跟着她來到桌案一側,身側的女郎婉轉動人,情态可憐。
他動了動手,忍不住輕撫她的頭發。
馮照提着的心終于能放下,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一笑,榮光四射,連帶着這片多年來隻放着厚厚奏疏的暗沉無力的桌案都多彩起來,像是豔麗帶着刺的花忽然開了,又像是散發出芳香的五石散放在桌上。
元恒的手忽然一頓,又收回去,不敢再碰。
然而女郎像是吃到了甜頭,她大膽地捧起那隻手,輕輕摸着指尖,眼神水潤潤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中仿佛也盈起了一片水澤。
他的一隻手,每根手指都被細細照顧到,酥酥麻麻地發癢,十指連心,這癢意很快蔓延到他的心裡,叫他坐立不安。
他不得不抓住那隻活潑亂動的手才能平複心緒。
然而他一抓到那隻手,就摸到了她手心裡的疤痕,為了救别人而落下的疤痕。
一瞬間,渾身的熱意和癢意都平息了,心裡冒出一股炙氣來,燒得他慌不擇言,“你對誰都這樣嗎?”
馮照愣住了。
他看着無措的女郎,陡然升起一股報複的快感。她這樣四處留情的女郎最擅長這樣的手段,喜歡被郎君追求,喜歡别人為她神魂颠倒,合該受到教訓。
隻有他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不受她的引誘。
而他身為天子,負有教化生民之能,更應當讓她迷途知返,教她如何做一個懂規矩的婦人。
“對着夫婿以外的人殷勤獻好,非良婦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