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秋月,風動雲寒。
小院草木凋零,姹紫嫣紅都褪色去,常夫人來時見女兒已進宮,院中又這樣凋敝,不由心生哀憐。
于是早早吩咐好将這裡煥然一新,門窗紗簾皆換上絹帛,往年的狐裘貂皮紛紛取出來曝曬,再以藥草蒸熏,又在後院裡備好慢慢一屋子的木炭骨炭,地下煙道清得幹幹淨淨,就怕女兒回來住得不舒心。
當下外間天寒,馮照屋内卻早早就點上了炭,置身其中便溫暖如春。
馮照應付好了阿娘的細細查問,終于想起來方才回來時的怪像,便問道:“對了,我回來時見府裡仆婢們亂哄哄的,這是要辦什麼事兒了嗎?”
常夫人道:“你進宮了不知道,你阿兄要娶親了,婚期已經将近了。”
馮照一驚,“要娶誰?樂慶公主嗎?”
阿兄娶親的事好幾年前就在商議,沒想到一眨眼,都要準備成婚了。
常夫人點點頭,“除了公主還能有誰。”
馮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用手指了指西邊,“他們沒動靜?”
西邊院子住着趙夫人和二弟二妹,以二弟那個性子,見到兄長娶親,還是尚公主,很難不出來鬧個大動靜吧。
常夫人嗤笑一聲,“這回你還真猜錯了,他這段時日沒在府裡鬧,倒是天天跑出去不歸家,不知道在鬼混什麼呢。”
代城西市,治觞裡内酒香飄揚,層樓對出間,達官貴人往來者衆。
治觞裡之人多以釀酒為業,城中買酒的、喝酒的人都要來這裡,故而此地生意興隆,往來金銀如流水,裡内富麗堂皇,工商僭越成風。
馮修近來常到這裡喝酒,他向來花天酒地,對此地再熟悉不過。
這片酒肆不僅有春醪美嬢,還有粟特人、波斯人帶來的葡萄酒,坊中絲竹詠歌之聲不絕于耳,胡姬當垆賣酒更是别具風情。
他坐在樓上的包房内,一杯又一杯的酒倒進肚子裡,對面的元康見了,勸了他一句:“少喝點兒吧。”
此時二人都酒興正濃,喝得上臉,馮修有些不滿,“康兄,說好了要不醉不休的,怎麼說話不算話?”
元康托腮,一手把玩着那青玉被子,眼神迷離,“也罷,子修仗義執言,我今日就陪子修不醉不歸。”說完,又舉着杯子倒了酒進肚。
所謂仗義執言,是說馮修為元康出頭一事。
馮修近來因府中忙于準備馮延大婚一事早有不滿,但父親在家裡壓着,他隻能跑出來發洩,便來了治觞裡喝酒。
但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馮修剛到這裡便遇到了老對頭賀蘭成,他正和一群錦衣子弟聚在一塊喝酒聽樂。
原本馮修勢單力薄,不欲起什麼沖突,卻無意聽見了他們爆出一陣大笑。
他心生疑窦,懷疑他們又在搞什麼鬼名堂,于是湊上前去,哪知道繞到正面才發現門口已經有人了,此人錦衣華袍,身後仆從不少。
他們像是剛從隔壁包房中出來,恰恰聽見了這些議論才停下來。
那包房的門沒關上,此時隻聽見裡面飄出來幾句話,“那不是旱田裡撒種嗎!”頓時衆人都大笑不止。
馮修看到那些仆從們面色憤慨,差點要沖進去了。
難不成這人與賀蘭成認識?他心裡嘀咕,但暫且還不敢進去攪和,隻在一旁仔細瞧着。
這時,又聽見裡間一人戲谑道:“哎,這就不對了,人家可是有兒子的。”
有一人趕着話頭道:“可不是嘛!就是石獅子帶崽——像個擺設。”他說完,裡面瞬間又爆發出更大的笑聲。
此時,門口那人終于動了,馮修定眼一看,竟是元康!
元康乃陛下堂叔,敕封樂陵王,為人風流,好詩文經義,是個名聲不錯的宗親。但唯有一點,元康無子,先帝不忍他孤老,便讓他從兄長那裡過繼了一個兒子。
民間常有傳言說過繼的孩子是引路的福星,會把自己的親生孩子引到人間來,先帝未嘗沒有考慮過這個說法。
但樂陵王顯然不在此列,過繼之後數年,他還是沒有一個親生孩子出生。
今日不知為何,賀蘭成竟當衆嘲諷起了樂陵王,這可是他小舅舅呢。
這一瞬間,馮修腦子裡的機靈勁難得動了一圈,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正愁勢單力薄不好動手,這就來了個幫手。
于是下一刻,他沖上去喊道:“好你個崽種,在這兒編排起來别人了,你先管好自己娘老子的事兒吧!”
猝不及防沖進一個人,不止屋内喝酒放笑的定住了,連隔壁的元康一行也定住了。
待賀蘭成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你個潑皮,誰叫你進來的!你要不要臉!”
馮修半點不怵,叫得更大聲了,“誰不要臉!我看背後嚼長輩舌根的人更不要臉!毛都沒長齊,還編排起别人生不生了,你能生嗎?孩子也不從你*眼裡出來吧!”
賀蘭成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不說,但身邊衆人都臉色難看地站了出來,牙尖嘴利他比不上這貨,但他今日非要給他點體膚之痛瞧瞧!”
眼見幾人離開座塌,面色不善,還離他越來越近,馮修心裡終于開始打鼓了。
樂陵王不會見死不救吧!他可是為他出的頭。
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他心裡發狠,連元康也一并記恨上了。
幾個人已經把他團團圍住,馮修雖然心裡害怕,但面色仍然兇狠,絕不肯服輸。
下一刻,有人一拳打上來,馮修頓時彎腰躲閃,而眼風掃過,終于看到身後房門被徹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