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淡漠,卻帶着幾分莫名地缱绻。
她認為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即使如此,在徹底聽清楚對方聲音的這一秒鐘,沈亦凝的下颚線猛然變得緊繃,整個人也突然緊張了起來。
沒有任何開場白。
十分直接的一句話。
對方隻用不鹹不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卻再度在她心裡掀起波濤駭浪。
無形的火花噼裡啪啦閃爍在空氣中。
她瞬間就确定了他是誰,心跳停滞,渾身血液都凝固。
帶着往事的種子迅速萌芽,在此時此刻穿透黑暗破土而出,無數回憶重現腦海,像是黑白色的倒帶電影一一重現在腦海裡。
他們相戀的那段時間,像是已經發生了很久,卻又好像是發生在昨天。
當年,十八歲的沈亦凝還不懂什麼是喜歡,于是她以為自己對段穆言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畢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段穆言對她很好,她自己也非常依賴他,在困難難過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那肯定就是愛了吧。
在她連續兩次因為公司惡意打壓,在異地獨自漂泊沒有依靠的時候,都是尋找段穆言吐苦水,再後來的某個雪夜,她對段穆言告白了。
段穆言自然是拒絕了她,他有些無奈地說,“沈亦凝,你其實不喜歡我,你隻是依賴我,我永遠是你哥哥。”
沈亦凝笃定地說,“段穆言,我能夠确定喜歡你。”
可喜歡究竟是什麼樣的。她其實不知道,她隻知道依賴他,想他陪着自己。
直到後來遇到了祁緻。
她才懂了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隻是她和祁緻在一起後,她很少和祁緻說“我喜歡你”,她在他面前說出這種直接表達愛意的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說來也奇怪。
對段穆言,她可以十分熱烈地表達自己的喜歡,跟在他身後說喜歡他離不開他。
可是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之後,這種話反而說不出口了,甚至覺得說點暧昧的話都有點兒難為情。
沈亦凝是一個執拗且不會表達愛的人,或許像她這樣的人壓根就不适合談戀愛。
和祁緻真正戀愛之後的她更是嘴硬、愛說反話、愛生悶氣,她第一次談戀愛,不知道怎麼樣去維護一段感情,隻會一次次把祁緻推遠,用以試探他對她的愛。
依舊是那一夜。
沈亦凝為了完美完成舞台,硬要決定打針帶傷上場比賽那天晚上,兩人冷戰了一整晚。
她激動之下喊他滾,他也真的走了。
祁緻轉身離開出租屋之後,她其實很難過,特别是看到碎了一地的藥膏,隻覺得心裡更加委屈了。
她不懂低頭,口是心非地把人趕走之後,又偷偷躲在角落裡抹眼淚。
那天晚上沈亦凝點了外賣,外賣員送上來一整打啤酒,她直接咕噜噜地仰頭喝完一口又一口。
如果不算上和祁緻初遇時一起喝的那次果酒外,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喝酒。
酒的味道一點兒也不好喝,很苦,又帶着幾分辣。喝了幾口之後就嗆得咳嗽了好幾次。
沈亦凝卻沒停下來,繼續一口口地喝着,允許酒精肆無忌憚地進入自己的身體,麻痹自己的神經,緩解自己的痛苦。
當晚她喝得醉醺醺。
但是事實告訴她——電視劇裡都是騙人的。
究竟非但不能夠解決她的煩惱,反而讓她的身體變得十分痛苦。她蜷縮在床上,十分難受,甚至胃裡一陣洶湧得想要吐。
祁緻什麼時候去而複返的,她早就已經記不太清了。
他站在她面前,有些心疼地說,“明明身上有傷,還喝這麼多酒,你為什麼不會愛惜自己的身體?”
沈亦凝咬着下唇,盯着自己面前那張模糊又熟悉的臉,任由淚水糊濕臉龐,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氣他。
于是她靜靜地盯着他,又十分荒唐地喊出了一個名字。
“段穆言。”
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已經喝得半醉的沈亦凝依舊能夠十分清楚地看到祁緻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地停滞。
祁緻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眼裡滿是不可置信,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僵硬,像是一顆暴雪過後被冰封的樹。
良久良久,他才開口,啞聲問她,“你在喊誰?”
沈亦凝卻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捕捉到了祁緻臉上的在意和難過,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做壞事成功的快感,甚至有些邪惡的高興。
她想驗證他在不在乎她。
隻不過用錯了方式。
她想看一眼他的心髒,于是碾碎了他的身體,這不是她的本意,但她隻想到了這個方式。
有這麼一瞬間。
祁緻有想要發瘋的沖動,在聽到她嘴裡說出“段穆言”這個名字的時候,無力感瞬間把他吞噬。
他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走,沒看住她,讓她喝醉。
讓他撞見她酒後喊其它男人的名字。
她說讓他滾,他便聽話出去轉一圈,等她消氣再回來哄她。
因為他懂得她的口是心非。
祁緻一直都知道沈亦凝是完全沒有任何安全感的人,她像一片憂郁的雲,高興時會撒嬌,難過時舉起刀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身邊最親密的人。
但是沒關系。
他懂得她的詞不達意,他也願意哄她,甚至有底氣确定她到底真正想說什麼想要什麼。
祁緻相信他能聽到她沉默後隐藏的聲音以及欲言又止中埋葬的真正情緒。
但他唯一沒有底氣的是。
他無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他甚至不敢追問要個确切的回答。
祁緻心裡堵着一團氣,他拼命想要證明什麼,雙手抵住她的肩膀,急切需要一個答案,“你看看清楚我究竟是誰。”
但沈亦凝那時候已經一句話說不出來了,幹嘔了一下就要吐。
最後也的确在衛生間裡吐得前仰後合。
她始終沒有告訴他,那隻是她的惡作劇。
而他也沒再問,因為她害怕她是在酒後吐真言。
有的問題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吐過之後發生了什麼?沈亦凝已經記不清楚。
沈亦凝隻知道第二天她換上了新的衣服,床單地闆衛生間都幹幹淨淨,被她扔得滿地都是的啤酒瓶已經被收拾進垃圾桶裡丢掉。
她猜測應該是祁緻晚上回來清理過,具體細節已經不太明白。
也忘記了自己做過一件多混蛋的事情——喝醉時故意在男朋友面前提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把人氣個半死,過後把這事兒忘得幹幹淨淨。
真是個混蛋行為。
但之所以沈亦凝對這句話這麼熟悉,甚至有些應激,是因為祁緻本人把這件事情記得十分清楚。
後來的每次事前,他每次都會問她同一句話,“你先看看我是誰。”等她說出他名字了,才進行下一步。
有時會忘記,事後他才想起來,但是他執拗得依舊要問。即使方式她已經累了,隻想快點兒睡覺休息,面對這個問題都懶得敷衍他,他也硬要弄醒她,
“我是誰。”
“沈亦凝,你看清楚我是誰。”
溫熱的氣息吞吐在她耳邊。
非要她回答不可。
每次都是如此。
像是在暗暗地和什麼人較着勁一樣。
就像現在這樣。
一模一樣的台詞,明明這句話并不暧昧,甚至都談不上寒暄,但是還是硬生生地把她拉回了過往。
回溯過去實在是太沒意思。
當初已經決定好了分開,沈亦凝就不希望和他還有什麼藕斷絲連,最好是和他斷得幹幹淨淨才好。
沈亦凝現在就想直接挂斷電話,卻又怕太過生硬和刻意,于是佯裝鎮定,十分平靜地開口。
“抱歉,打錯電話了。”
聲音官方得沒有任何感情,說完之後就直接迅速地掐斷了電話。